第二章

第二章

王瓒觉得石墩坐得不大舒适,站起身来,四周望望,那姚扁鹊还没到,便想四处转转,朝门口踱去。

「阿四也是姚扁鹊救回的……」身後,县尉仍在同顾昀说个不停。

宅院外的路边上,一棵垂柳仍绿意盎然,在风中轻舒枝条,方才来得匆匆,竟未留意,王瓒驻步望着它,有些出神。

边塞风光与中原甚是不同,但月余来,入耳便是营中对疫情的担忧,入目便是苍原秋日的荒凉之色,现在看到这垂柳,他不禁有些怀念京师的高阁楼台和昇平歌舞了。

「阿姊,我阿母做了肉汤,邀你晚上来吃哩……」这时,一个拉长的声音远远传到王瓒耳中,似有人笑应了一声,街边嘻哈的跑过两个小童,没听清。

王瓒侧头望去,只见一道身影正朝近前走来,午时日头正烈,他眯眯眼睛,垂柳枝条缓缓摆动,掩映着那步履带起的衣袂,未等看清来人,王瓒身後已经跑出一个人来。

「扁鹊阿姊回来了。」阿四笑吟吟地说。

什麽?王瓒愣了愣。

姚馥之出门去给城西的罗家阿媪看腰背,给她敷了一回药,又将药方留下才回宅院,没想到,院子里已有人在等着自己。

「阿姊。」还没到门口,阿四就跑出来通报:「有人要见你。」

有人找?馥之刚要问他,转眼就发现了柳树旁立着一个年轻男子,怔了怔,只见他衣冠楚楚,广额下生着一双桃瓣俊目,自己却不曾见过。

馥之心中疑惑,不由缓下脚步,却仍向门前走过去。

「姚扁鹊回来了。」这时,县尉笑呵呵地走了出来。

「府君。」馥之道,行下一礼。

声音清澈入耳,王瓒眉梢微微一扬。

仔细再看,只见这妇人眉目端正,细麻巾帼将头发全部裹住,衣装朴素,布衣领子包上了脖子,许是乡鄙妇人油水少,不见发福,身段倒是不错,不过露出的皮肤暗黄粗糙,老态毕现,那些长处也显得微不足道了,怎麽看也仍然是个上年纪的寻常村妇。

王瓒很快打量完,收回目光,他瞥瞥阿四,又想起方才街上的那声唤,有些奇怪,他们管这妇人叫阿姊?

县尉笑呵呵地同馥之还礼,向她介绍身後的顾昀和王瓒道:「二位将军来见扁鹊,已久候多时……」

「我乃左将军顾昀。」县尉话音未落,只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朗朗道。

馥之抬眼,县尉身後已经上前来一个丰神俊朗的高大男子,动作俐落地朝她颔首一礼,道:「特请扁鹊随某前往营中救治恶疾。」

馥之微诧地看着顾昀,目光从他黝黑的脸庞到腰间的紫绶和佩剑稍稍打量。

县尉笑意微露,往旁边站了站。

顾昀心中急切,见这妇人似无反应,以为她未听清,正要再说一遍,却听她开口:「不知将军驻地何处?」

「在平阳郡。」顾昀立刻答道。

此言一出,馥之和县尉皆微微变色。

「我等携了良驹前来,可日行五百里。」顾昀继续道:「营中疫情甚急,还请姚扁鹊速随我等前往。」

县尉听了这话,心中暗暗捏了一把汗,平阳郡距此三百里,邑中的人骑马也须两、三日,行伍之人能够一日赶完并不奇怪,可姚扁鹊是个妇人……他偷眼瞅瞅姚扁鹊。

再说,这般遥远路程,姚扁鹊若一去不返,邑中还有未癒之人,再出大疫可如何了得?

馥之神色平静,没有答话,却转向县尉,道:「方才我路过南街,见府吏正寻府君,似有郡中文书来到。」

「哦?」县尉一讶,迟疑片刻,抱歉向顾昀和王瓒一拜,「二位将军且慢叙,下官稍後便回。」

顾昀没工夫理会,只一颔首,县尉又行礼,匆匆出门。

院中只剩下馥之与几个来客,身後的阶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阿四捧着一碗药跑上堂去了。

馥之回过头来,面向顾昀,微微一笑,「将军来请,本不该推辞,然馥之有要事在身,明日还须往别处,可将驱疫药方写下,将军带回覆命便是。」说罢,行下一礼,便要往堂上去。

顾昀闻言诧异,看了一眼王瓒,而後,面上愠色微现。

「且慢!」他身形一移,挡住馥之去路,沉声道:「疫情紧急,还望扁鹊不吝亲至。」

馥之抬眸,道:「馥之所负之事也是紧急,疫病虽猛,有此药方却必是无虑,馥之难从,将军见谅。」语气仍是和顺,面上却坦然无惧。

顾昀眉头皱起,大疫非同儿戏,大将军病重,他奔波三百里赶来,岂可只带着一纸药方回去!主帅病重之事不能说出,顾昀坚定地看着馥之,只道:「还烦扁鹊随我等即刻启程,事毕之後,无论扁鹊欲往何处,我等必以车马相送。」

此人端的强横,馥之冷眼瞅着他,面上不悦,手微微攥入袖下。

王瓒在一旁观察着他们脸色,心中直呼不妙,忙道:「扁鹊勿恼。」

对视的二人瞥过眼来。

王瓒上前稍稍拉开顾昀,向馥之一揖,含笑道:「我乃主簿王瓒,军中逢大疫,一旦散播,万千军士性命皆在其中,左将军听闻扁鹊之能,日行八百里前来,只盼扁鹊早至,救治人命。」他语声清朗,唇边笑容淡淡,越发显得俊秀无匹。

「既如此,将军当速归才是。」馥之看着他道,字字清晰:「我既敢说药方足以应付,便绝无虚言,各人皆不得已,将军何苦相迫。」

王瓒一愣,不想她反将这话来拿自己。

顾昀见劝说无用,目光一寒,把王瓒推开,「如此,莫怪某不敬。」说完,手一挥,王瓒未及阻止,顾昀身後两名随从已经上前,伸手拽向馥之。

馥之冷笑,未等他们碰到自己,将衣袖拂起。

王瓒只觉迎面一阵温香,片刻,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软倒在了地上。

烈日灼灼,头顶梅枝光光秃秃,勉强地将天空一角分作碎块,王瓒想动动身体,却一点力也使不起来。

他觉得不舒服,自从到边境以来,自己俨然得了洁癖,陌生的食物、器物一概不碰,便是睡铺也必定日日晒过再躺,可如今呢?这院子是人来人往的去处,不远的堂上还有病患,要是……王瓒闭上眼睛,不再往下想,努力地忽视身上那似有似无的不自在。

都是这人!他气恼地瞪一眼旁边的顾昀。

此处不是军营或朝廷,既然是请扁鹊,便定要好声说话,拿什麽官威,还是大长公主的儿子,如此乾巴!王瓒心里恨恨道。

这下可好,一个将军,一个主簿,两名随从,统统被这不知哪来的游医放倒,动弹不得,天下谁见过这等丑事?

气了一阵,待稍稍平静,王瓒却又担心,不知这妖妇使的是什麽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思索起来,只觉心中七上八下的……

他转过眼睛,看看已经闩好的院门,再看看顾昀,只见他眼睛睁着,看得出脸上已是怒不可遏,他定是想一剑把姚扁鹊结果了,王瓒暗自揣度。

秋风夹着午间的温热吹到堂上,馥之给一名病患把过脉,微笑了笑,对他说:「足下已无大碍,调养两日便可康复。」

患者闻言大喜,忙从铺上起身坐正,向馥之长长一揖,「多谢扁鹊救命之恩!」

馥之颔首还礼,从席上起身,转头,却发现阿四在旁边不停地瞄着自己看。

见馥之发觉,阿四挠头笑笑,跟着她离开前堂。

「阿姊要走?」随馥之到後院收下晾乾衣物的时候,阿四开口问道。

馥之看看他,点头,「是。」

阿四皱皱鼻子,小心地问:「为前院那几人?」

馥之笑笑,摇头,「不是,他们便是不来,我明日也要辞行。」

阿四颔首,似有所悟,「阿姊既不肯随他们去军营,眼下便须趁府君未归,速速离去才是。」说完,他忽又觉得苦恼,望着馥之,「阿姊,如此可会连累府君?」

馥之却淡笑,没有答话,少顷,她拍拍阿四的头,将手中衣物交给他,转身离开了。

今日的太阳挂在正中天,晒在脸上,火辣辣的。

顾昀凝神闭了一会眼睛,又眯着睁开,心绪稍稍平静了一些,四周一丝动静也没有,人人都了无声息,他望着天空,入目是深蓝和白灼交融的颜色。

顾昀忽然回忆起两年前。

那时,他还是一名校尉,凭着初生拧≠的劲头,跟随二叔顾铣带领三千人夜袭东羯人营帐,斩杀了单于石靺并羯人贵族部众万余人,一夜血腥,他们得胜回营之後已是晨光熹微,顾昀却毫不疲惫,只觉血液仍激荡,彷佛还身处羯人营地的嘶喊和火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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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神医女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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