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瓒颔首,微笑,「果名不虚传。」
甲板上,王镇的屍体已经移走,侍从们正将四处洒满油,忽然,有人在舟首向高充喊道:「掌事!前方有大舟正驶来!」
高充一惊,忙走过去看,只见月色下,果然,一艘大舟正向他们靠近,火光通明,观其形制,竟是一艘兵舟!
「可要立刻避走?」身旁的侍从问。
「避也避不得多远。」高充望着那边,道:「若是追踪而来,我等休矣。」
「那怎麽办?」侍从惊惶道。
高充神色沉着,当机立断道:「叫他们上来,立刻换舟,将此舟点燃!」
侍从应诺,转身去传命。
此时,馥之已确定无人了,小心地攀着木梯登上去。
只见上面果然是一间庖厨,藉着壁上的火光,可见灶台食器占去了大半地方,地板上,一条血痕触目惊心,长长的,一直拖到门外。
馥之转过眼睛不去看它,朝四周望去,发现此处除了一扇门,还有一处小窗,走到那窗前,朝外面看了看,微弱的亮光,隐约可见白色的浪花翻滚在下方丈余之处;再望向远处,月色下,岸边似乎还离这里远得很。
头顶上传来往返的脚步声,馥之望了望,那里似乎就是甲板,提起的心又生出些疑惑,夜色已深,这舟竟未靠岸,不知要做甚?方才那可怖的一幕浮上脑海,她越加感到惴惴。
此处自是不可久留,馥之望向门口,寻思自己闭门不出,离开舱室一时也不会被人发觉,该找个地方先藏身以等待时机才是,正思索着,忽然,她听到头顶的声音突然杂乱起来。
这时,一个声音从那楼梯口隐隐下传来:「搜!务必找出那妇人!」
梁升将舱室附近各处搜了个遍,毫无所获,忽然,一名侍从急急跑来向他道:「前方来了兵舟,掌事吩咐回甲板。」
梁升一惊,答应一声,召集众人撤退。
上了木梯,梁升回头看看那梯口,觉得有些咽不下气,对侍从道:「将各处梯口封起!」
各侍从犹豫一下,应下,分头向四处,梁升转头看到不远处,庖厨还亮着灯,想起那里也有梯口,大步走过去。
「梁侍卫!兵舟将至!要点火了!」一个声音在身後大叫。
梁升应了一声,仍走到庖厨中,将舱板封起。
地上,刚才拖走死屍留下的血痕仍在,梁升看一眼,正要离开,突然,他发觉上面隐约有个脚印,仔细看,只见那脚印小巧,并非这舟上任何一个男子的尺寸。一个念头划过脑海,梁升望望庖中,又向方才进来的门口望去。
门外,梯口上的光照从甬道尽头投来,昏暗不已,梁升慢慢走向前方,脚踏在木板上,发出沉沉的声音。梯口与庖厨之间,只有一间小小的藏室,内贮粮米油盐,梁升在藏室门口停下脚步,里面黑洞洞的,漆黑不见五指。
「梁侍卫!」甲板上的人催促的声音又传来。
梁升却不理会,只盯着那藏室,片刻,从腰间「锵」地拔出剑。
突然,手上一痛,一个陶罐正正砸在他的腕上,剑「铛」地脱手落地,接着,面前寒光一闪,梁升忙躲开,只见一名女子手握匕首从黑暗中划过来,扑了个空。
梁升大怒,一把将她的手腕抓住反剪。
梁升缴下匕首,冷笑,「夫人好本事!」说着,便欲将匕首割向她的喉咙。
不料,面前一阵郁郁的浓香袭来,梁升睁大眼睛,只觉浑身突然一阵麻痹失力,被那女子一下挣脱开去。
喊了几声无人理会,梯口上的侍从满头大汗,望向高充。
「掌事!兵舟将至!」舟首的人大喊。
「点火,离舟。」高充面色阴沉,咬牙道。
侍从迟疑片刻,忙应下,长长的舟板已将架好,高充领着众人,走到另一艘舟上,撤下木板。
火遇到甲板上厚厚的油,熊熊燃起,未几,即高高蹿起。
馥之奔出甬道,忽然脚下一滑,她忙扶住旁边的墙壁,低头一看,脚下竟淌着油光。
这时,只听「轰」一声,梯口上突然灼亮,浓烟卷着热浪迎面而来,舱内瞬间灌满呛人的火烟,眼见着火苗顺着地上的油烧来,馥之大惊,忙转身向後奔去。
突然,臂上突然被人用力扯住,馥之吃痛回头,一个男人表情狰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中仍握着匕首,馥之奋力挣扎,集中浑身气力,将手肘向他肋下猛然一撞。
男人吃痛,向後跌倒下去,油浸在他的衣服上,未几,火苗蹿来,痛苦的惨叫声中,男人浑身被火焰吞噬。
馥之又惊又恐,狂奔向庖厨,那扇窗就在面前,忽然,看到灶旁有一根已削皮的木头,心中急智一闪,馥之使尽气力搬起那木头,从窗顶出去。
「砰」的一声闷响,外面传来木头落水的声音。
室中越来越热,刺鼻的浓烟将四周包裹,馥之忙爬上窗口,将心一横,屏气纵身跃下。
烈火包裹下,货舟如火山一般,把江面映得金光通红,这景象来得突然,兵船上的人看着那边,无不惊诧咋舌。
「快驶前,看看可有落水之人!」郡守对从人大声道。
「不必!」王瓒面色沉着,指着前方,「绕过货船,全力往前,必有人藉此逃遁!」
众人一讶,郡守却不敢怠慢,忙传命舟人全速向前。
兵舟在江面上划开水波,从烧得炽热的货舟旁经过,只见前方的月色下,果然,一艘大舟正迅速匿去,王瓒心中疑惑,正欲催兵舟追赶,这时,舷便有人惊呼:「江中有人!」
王瓒忙走过去看,果然,被火光照得明亮的江面上,一人正抱着横木漂来,在水面沉浮摇曳。
「救起来。」王瓒吩咐道。
从人应诺,忙停舟捞人,过了不久,一个浑身湿淋淋的人被抬到甲板上,将那面上的头发拨开,众人见竟是一女子,不由又是一惊。
「让开!」只听王瓒突然喝道,众人不及反应,却见他已推开旁人,神色震惊地将那女子搂起。
女子猛烈地咳起来,痛苦地弓起背。
「快去取被褥!」王瓒急急地朝从人大声道。
忽然,袖口被用力扯住,王瓒转头,却见馥之面色苍白,死死地盯着他,双目中满是恐惧,颤声道:「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夜色渐深,皇帝阅完奏章,从宣政殿内出来,宫侍和期门卫士早已整装,在宫门迎候。
皇帝步履缓缓,在步辇上坐下,中常侍徐成见已稳当,命宫侍抬辇,仪仗整齐地离开了宣政殿。
宫道长长,明灯的光照中,众人的脚步声细碎而响亮,走着,徐成小心地问皇帝:「陛下今夜宿何处?」
皇帝端坐着,正闭目养神,未言语,似乎没听到他的话。
徐成看看他,见他不答,也不敢再问,心中想着皇帝定是疲乏了,可直接返紫微宫。
「去姚美人处。」只听皇帝淡淡道。
徐成闻言,忙答应,让宫侍抬往甘棠殿。
蕙宫在宫城之北,有大小宫室百余间,新入宫的各等妃嫔都分在此处。
皇帝步入甘棠殿时,姚嫣与一应宫人皆已跪拜迎候。
「起身吧。」皇帝笑意淡淡。
姚嫣轻轻应了声,款款起来,她今日穿得甚为素淡,乌发低绾,仅有一支玉簪饰在髻上。
皇帝看着姚嫣,神色平和,正要往榻上走去,忽然,他嗅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向姚嫣问道:「卿方才在殿中熏了香?」
姚嫣抿抿唇,答道:「正是。」
皇帝颔首,目光忽而瞥见不远处的一张案台上,摆着一只小巧的香炉和两盘时鲜果品,似祭物一般。
「卿莫非在夜里拜神?」皇帝唇角弯弯。
姚嫣抬眼看看他,神色稍黯,少顷,轻声道:「正是。」
「哦?」皇帝觉得有趣,「却为何事?」
姚嫣低下头,「妾听得武威侯夫人数日前失踪,心中甚忧,常闻拜月乞愿甚灵验,今日见月色正好,又是吉日,便在堂前设案祭拜。」
皇帝目光微微凝住,不远处,一支蜜烛「啪」地炸了一下,火光微微摇曳。
姚嫣眼帘半垂,长睫的如羽,影子淡淡扫在脸颊上。
「若朕未记错,卿与武威侯夫人是堂姊妹?」只听皇帝缓缓开口道。
姚嫣声音轻柔:「正是。」
皇帝看着姚嫣,殿中融融的光照下,她的面容素净,低眉间,光洁的肌肤与乌发相映,平添一股温婉之姿。
皇帝嗓音在近前低低传来:「卿抬起头来。」姚嫣慢慢抬头。
皇帝的脸近在咫尺,注视着她,双目深沉幽远,片刻,唇边扬起一抹笑意,越来越深。
姚嫣望着他,只觉心跳急急催起,如擂鼓般撞在心间,忽然,腰上一紧,她站立不稳,已被压倒在了榻上……
殿外,夜露落满庭院,新月如镰,静静挂在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