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夏心夜道:「是,明月庵的玉清大师精通茶道,用上好绿茶与各种花木相配,茶与花相生相长,各尽其妙,还能拥有健体、解毒、养颜种种好处,其中最着名的两道茶,便是凌波步与美人香。」
秦苍道:「卿,嗜饮美人香?」
夏心夜道:「是,奴婢确是嗜饮美人香,特意央了奶娘买来。」
秦苍复呷了一口茶,品道:「这美人香,是新春的龙井配……」忽蹙眉,「刺玫儿?」
夏心夜莞尔,「王爷明鉴,美人香确是新春龙井配烘焙的刺玫花瓣。」
秦苍道:「那麽一大丛刺玫就在眼前,我想不明鉴,成吗?」
夏心夜笑而不语,低头为他续茶。
秦苍望着她道:「你嗜饮美人香,却没有一点刺玫儿身上的刺,平白挨了打,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算了?」
夏心夜道:「王爷说笑了,林姑娘贵为太子侧妃,以贵欺贱,奴婢能奈何。」
远天一片青碧如洗,云影也无。
秦苍呷了一口茶,微笑道:「昨天你前脚入王府,萧慕然後脚遣人去王婆那里追,不过,慢了一步。」秦苍话说着,眼神留意着夏心夜。
夏心夜手里的动作停滞了片刻,但神色自若。
「不後悔吗?」被续上热茶,秦苍盯着手中茶氤氲的热气。
夏心夜轻轻摇头。
秦苍道:「一入王府,你便是万劫不复,我这个活阎王殿,只准入,不准出!」
夏心夜道:「既是不准出,奴婢已然进来,也就无可悔。」
秦苍一下子笑了,说道:「那萧慕然到底哪里好,值得你这般决绝?既已经委身於他,受了冤枉委屈,为自己辩白几句,央求几声,让他发发火,责罚几下,也就过去了,何苦弄得卿身死,他长恨。」
夏心夜莞尔道:「王爷教训的是。」
她的温顺浅笑,让秦苍一下子无言,这女人心刚烈,她竟然还笑。
萧慕然不信她,要卖她,她就任他卖,而後,面不改色地踏进安平王府,面不改色地做他秦苍的玩物。
她想证明什麽?她想刺伤谁?她明知道萧慕然定然後悔,会悔之不及,伤痛如狂。
秦苍敞着怀靠在椅背上,盯着她簪花的鬓角,半眯了眼,玩味的笑爬上他的唇角,悠声道:「你的人温如玉,淡如水,可你的心有香,却长满了刺。」
秦苍说完,长身而立,他眸里含着笑,清俊挺拔,握住夏心夜的手,揉弄着她的指节,深情款款地引着她来到刺玫丛前,一只白色的小蝶落於花蕊间。
秦苍笑着吻了夏心夜额头一口,扶住花枝,拿着夏心夜葱白般的食指,对着尖锐的刺,按下去。
夏心夜吃痛,秦苍把她的手指从花枝上拿开,指肚上顿时一颗细细的血珠。
秦苍笑问:「疼吗?」
夏心夜抽手不成,垂首小声道:「疼。」
秦苍吮着她的手指笑道:「美人刺,可是碰不得的,差点忘了告诉你,萧慕然昨夜把他的一个妾鞭打半死,今早卖进青楼了。」说着,秦苍凑在夏心夜耳边,吐字道:「卖进青楼比卖进安平王府,处置还是轻多了。」
「夏姑娘,您在这儿啊!」徐奶娘唤着,胖胖的身影飞步而来,任一旁的花木牵拌着裙裾。
夏心夜正坐在琼树底下,仰面看琼花,花盛开得有点肆无忌惮。
那日黄昏,斜阳是一片泼墨般不计代价的穠艳。
夏心夜一身素衣,闻声回眸,徐奶娘见她回眸的目光,一下子停住脚,心无来由乱跳了几下,抚着心口暗自纳闷,这女人怎地越来越美了,哪儿花木深喜欢往哪儿钻,那背影眼神,简直就是花鬼狐妖,王府阴气重,怕也是招这些东西的。
徐奶娘这样想着,脸上却是堆着笑。
夏心夜回身向她行礼,活生生端庄典雅的人。
徐奶娘暗自责怪自己胡思乱想,拉着她的手道:「姑娘快走,王爷的马车在外面等着呢。」
夏心夜茫然怔住,马车?去哪儿?
徐奶娘已经拉了她快步走,一边走一边道:「王爷有应酬,急着叫姑娘。」
王爷的应酬,她地位卑贱,怎会要她去?不过既然王爷传召,她也只能去。
见奶娘拉着她直接往厅堂走,夏心夜迟疑道:「奶娘,这……我这个样子……」
徐奶娘道:「王爷已经在车里等了,他吩咐马上叫姑娘出来。」
夏心夜无语,和徐奶娘穿过厅堂,看见卫襄在大门口等,她躬身行礼。
卫襄笑道:「姑娘,请。」
上了马车,秦苍正斜靠在车窗旁笑着,他穿着身宽大的黑衣,肢体慵懒,带着几分恶作剧般的兴味,笑得很愉快。
夏心夜行礼见过他,秦苍靠着车窗,勾手让夏心夜过去。
马车缓缓地走开了,夏心夜近前,唤道:「王爷。」
秦苍伸手抚过她的眉梢眼角,白皙的手指在她黑亮柔顺的长发间穿行,他的眼里噙着笑,目光落在她清水芙蓉般的脸上,低头在她唇上印上一吻,问道:「知道我要带你去哪儿吗?」
夏心夜轻声道:「奴婢不知。」
马车走得很慢很稳,车厢里只有微不可察的轻晃。
秦苍托高她的脸,凝眸细细地看,挑唇笑道:「卿天生丽质,眸如墨玉,目横秋水,这般清清静静的就最是养眼,本王最喜欢,直接叫你来,就是怕你涂脂抹粉,反污了颜色。」
夏心夜没说话,秦苍捧着她的脸细细亲吻,一个个的吻,落在她的眉峰、眼角、双唇、颈项……
秦苍把她搂在怀里,敞着车窗,在车水马龙的街市上旁若无人地尽情怜惜,最後将她环於胸前,下颔抵着她的头顶,喉结埋於她的发中,夏心夜只依偎着他,柔顺如水。
外面市井繁华,秦苍搂着她,在狭小的窗子里看小贩行人、世间百态,悠长有韵的吆喝声起伏盈耳,糕点菜肴和油盐酒醋的香,混杂成有点奇怪的气味。
两个人皆是沉默,任熙熙攘攘的市井在眼前过。
华贵的车终究狭小幽暗,秦苍瞥了眼外面热闹的街市喧哗,突然开口道:「卿喜欢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下颔轻轻厮磨她的头,一种温柔宠爱的味道。
夏心夜道:「喜欢。」
街市旁一卖布女子一边高声叫卖,一边责骂身侧的丈夫。
秦苍淡淡笑道:「市井男女,快意泼辣,卿羡慕吗?」
夏心夜道:「羡慕。」
秦苍听了,便笑了,夏心夜回眸看他,秦苍抚着她的脸含笑道:「颐养天年,安享天伦……不仅是你,我也羡慕。」他的话语无波,漆黑的眸子半映斜阳,竟是深邃而绮艳。
被他握着自己的手,夏心夜一瞬间觉得酸楚,又温暖,繁华的人世实在容易勾人感慨,激起人内心细微的难言情绪。
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在卖花,秦苍突然道:「停车。」
车稳稳地停住,车外的小厮殷勤地过来侍奉,「王爷,有什麽吩咐?」
秦苍指着卖花的女孩道:「把她那篮里的茉莉全买来。」
小厮应是,不多时,捧了茉莉回来。
秦苍接了花,挥了挥手,车继续走。
幽暗的车厢里盈着香,秦苍置花於案几上,笑道:「茉莉香浓,可以熏衣。」
夏心夜莞尔一笑。
秦苍从袖子里拿出支玉簪递与夏心夜,簪子形如象牙,簪顶雕刻着流云明月,整个簪身玉色光润如冰雪,「喜欢吗?」
夏心夜嫣然笑着说:「喜欢。」
秦苍兴致正浓,笑道:「来,我为卿梳发吧。」
夏心夜肩後束发的丝带被他解开,他的十指在她的秀发间行走穿梭,动作不但爱宠,竟也十分娴熟。
外面暮色昏暗,可车窗大敞,安平王爷为爱姬梳发的动作正被人看得清楚确凿,秦苍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从夏心夜手里拿过簪子为她插上,然後狎笑着在她脸颊、颈项一阵轻吻。
暮色渐浓,月光少淡,整个天地间都如车厢内般幽暗。
秦苍拥佳人於怀中,埋首在夏心夜的肩颈,半叹着笑问:「我对卿好吗?」
夏心夜沉默半晌,说道:「王爷对奴婢……」
不及她话说完,秦苍的手虚落在她的颈上,在她耳边道:「想好了再说,说错了,我就在车上掐死你,然後把你抱进去。」
夏心夜无声,抬眸望他,秦苍深笑,俊脸在淡弱的光中美成幽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