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沈茹靠在车壁上,看了小茜一眼,说:「陆大郎是你叫的吗?你应当称呼他陆公子。」
小茜撇撇嘴巴,「老爷要是知道,定要说姑娘的,少不得奴婢也要跟着一起挨骂。」
沈茹抚摸着手腕上的玉镯子,嘴角浮起一抹冷笑,「什麽人言可畏?你太小瞧你家姑娘了,到如今我可不怕什麽人言,嫁不出去又如何,只要存了性命,手里有了银子,到哪里还不能活得快快乐乐的?大不了将来招赘入门,什麽都要听我的更好。」她瞥了小茜一眼,叮嘱道:「今天的事你别跟我爹说,听到没有?」
小茜赶紧点点头。
「陆大郎是个人才,将来说不定还有我们仰仗他的时候,你也不能轻视得罪他,听到没有?」
小茜扁着嘴点点头,她瞅着小姐的脸,忽觉这样的小姐太不像小姐了吧,那脸上的凌厉和自信到底是哪里来的?
马车直接进了沈家的院子,沈茹才下车,便听到里头哭叫的声音。
她蹙起眉头,加快了脚步,到了二门内花园边就看到一个小姑娘拿着竹条抽打一个小丫鬟,那小丫鬟一边躲一边哭,煞是可怜。
「住手!」沈茹一把将小丫鬟拉到一边,握住小姑娘的手,夺下她手中的竹条。
沈妙妙一看大姊居然阻拦她,立即叫道:「大姊,你做什麽拦着我?这个臭丫头走路不长眼睛,竟然敢拿水烫我!看我不打折了她的腿!」
沈茹看那小丫头,正是母亲院子里的扫洒丫鬟桃儿,平日里最是胆小老实,怎麽可能故意烫她,说不定就是沈妙妙看嫡派的人不顺眼,刻意找碴。
桃儿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小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大姑娘,奴婢真的是无心,奴婢正端着热水去夫人屋里,谁知道二姑娘横着就冲出来……」
「啪」一记耳光狠狠甩在桃儿脸上,沈妙妙恶狠狠的骂道:「你还敢还嘴?!」
沈妙妙只比沈茹小半岁,模样很有许姨娘的影子,相貌算得上清秀,只是打小就被许姨娘宠坏了,脾气大得很。
沈茹想起她後来做的事,顿时觉得这个妹妹如果再不好好教训,往後还不知道会闯出什麽祸事——前世如果不是沈妙妙胆大妄为,竟然同一个男戏子勾搭,导致沈府一夕之间化为灰烬,沈家後来也不至於败落成那个样子。
「够了!」沈茹将手中握着的竹条扔在地上,冷声教训,「即便是烫了你,她定然也是无心的。你既已教训过,好歹是个主子,难道还跟下人一般见识?你这样子若是让人看到传了出去,你还要不要嫁人了?」
沈妙妙愣了一下,看了她半晌,突然笑了,笑得前仰後合,「我的好姊姊,亏得你还有脸教训我?我不过是教训一个家奴,传出去怎麽了?倒是你,你可晓得你同陆大郎那点事都传得满城风雨了,只差让街边的说书先生编成话本子啦!」
她讥讽的睨着她,「啧啧啧,我说呢,你怎麽段家的媳妇不做偏偏要退婚,弄了半天该不会是真的跟陆大郎有私情吧?你要知道,那可真是丢了我们沈家八辈子的脸呢!哼!」
说罢,她甩了袖子转身就要走,冷不防的却有人拦在自己身前,她一看,吓了一跳,「母……母亲……」
萧氏本是脸色蜡黄,听了沈妙妙这番话,脸色霍然涨成红色,她脱力的後退一步,被她身边的嬷嬷好不容易搀住,这才使劲咬了牙,狠狠盯着沈妙妙,「你姊姊说不得你,难道我也说不得你吗?」
沈妙妙再不服气,也只得低下了头。
「你说的可都是真的?外头真的这样传?」萧氏急切的问。
沈妙妙冷哼一声,「不信的话,母亲自己出去听啊,街头巷尾没有人不说的,丢的还不是咱们沈家的脸。」
萧氏怒火中烧,斥道:「你一个庶女,敢顶撞嫡母,敢胡说八道、乱说是非?你给我回到你闺房里,抄写《女诫》三十遍,也让你知道女子该有的德行。」
沈妙妙瞪大了眼睛,一双黑瞳仁如同乌眼鸡似的,但这可是嫡母,她能怎麽办?正气愤着,忽地听到身後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哎哟,人都聚在这里,这是唱的哪出戏啊?」
沈妙妙回头一看,立即大喜,原来是自个儿亲娘来了。
「姨娘!」沈妙妙立即躲到许姨娘身後,委屈得双眼红红,「姨娘,这丫头要烫我,我不过呵斥了几句,姊姊就骂我,母亲还要罚我抄写《女诫》三十遍。」
许姨娘看了萧氏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夫人,什麽事生这麽大的气啊,你身体本就不好,生这麽大的气气坏身子就划不来了。」说着她睨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桃儿,握着自己女儿的手,冷笑又道:「二姑娘再怎麽不好,也强过一个扫地的奴才吧?为了一个奴才,你们一个个呵斥惩罚沈家的二姑娘,这件事怎麽都说不过去吧?」
萧氏愣住,看到许姨娘那一张风华正盛如同桃李般的脸,顿时一口气都上不来,好一个许姨娘,几句话就说得好像她女儿受了多大的委屈,说得她们都不占理了。
「娘,别生气。」沈茹站到萧氏身边,轻轻抚了抚她的背,看了许姨娘一眼,微微笑道:「姨娘这话说到哪里去了,无论是奴才还是主子,那都是人不是吗?难道奴才就没有爹娘没人生养?我沈家一直都以良善传家,从来不苛待这些奴才们,所以咱们家的奴才出去都要说一句沈家仁厚。
「我进来时,二妹已经打了桃儿,再打下去说不定就出了人命,桃儿已经磕头认错,便是再大的错这一顿好打也够了,姨娘反倒说我的不是,不如你自己亲自来看看可好?」
许姨娘诧异,这丫头怎麽落水醒了之後这般厉害?从前不觉得啊,一个十五岁刚刚及笄的小姑娘,说话这样有条有理、有理有据,竟叫人难以辩驳。
沈茹掀开桃儿的袖子,露出手上一道道红痕,有的甚至渗出血渍来,她又拉起桃儿的裤腿,上面亦是斑驳的伤痕。
许姨娘看了一眼,也是大惊,没想到女儿下手这麽狠。
「都聚在这里做什麽?」
沈万银一声呵斥,许姨娘一惊,抬头看到自家老爷面色沉郁的走了过来,显然他方才已经听到沈茹的话。
沈万银冷眼看向沈妙妙,沈妙妙的头垂得更低了。
「闹够了没有?!」他这话是冲着沈妙妙说的,「难道你大姊说的话有错?难道你母亲罚得不对?」
他又对许姨娘道:「看你养的好闺女!如果不是夫人病了,少不得收回你手里的权柄!」说罢,他愤愤甩袖,怒气冲冲的进了自己院子。
许姨娘握着帕子,心口起伏了半晌才冷静下来,老爷最後一句话最是让她心惊,她知道他一向偏爱萧氏母女,若是真的惹得她们一个不高兴,说不定自己掌家的权力便要泡汤了。
她定定看了萧氏一眼,忍气吞声的说:「夫人好生养病,咱们先回去了。」说着便带着沈妙妙,迳自回去後院。
沈茹看向那对母女,只见沈妙妙回头,很是怨毒的看了她一眼。
从前她不太管事,即便知道沈妙妙性格霸道,却一再忍让纵容,导致沈妙妙为祸沈家,经此重来,她觉得自己对於这些看似闲事的事情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沈茹送母亲回了院子,萧氏却很不安,派了身边的张嬷嬷出门去打听,果然昨天还传得不是很厉害的事情,今日已是街知巷闻,成了人家茶余饭後的谈资。
萧氏惊惧异常,捶着床栏道:「我真没想到这事情会闹得这样大,这下可怎麽是好?妙妙说的没错,现在恐怕只差说书先生编成话本子了。茹茹,你往後可要怎麽办啊!」她悲戚得连泪水都流出来了。
沈茹当然知道,一旦名节受损,姑娘家要嫁出去就难了,即便是像沈家这样的家世,嫁人也嫁不到好的人家。
张嬷嬷想了想,又说:「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儿,咱们沈家跟段家的婚事,本来是咱们沈家退的婚,可是街头巷尾都传言说是段家弃了沈家,说咱们沈家姑娘成了段家的弃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