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含章眉微皱,还没有回答,薛崇礼便摇头道:「你不必质疑我的目的,如今薛家一分为二,各为其主,都卷得太深,恐怕将来二者只能存其一,必不能得善了。我所求的不过是大局既定後若是薛家有难,望你能看在我曾助过你的分上,想办法拉他们一把。」
含章凝神一想,忍不住道:「那你呢?那时你又在做什麽?」
薛崇礼淡淡一笑,并不回答,只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好的纸条递过去,「父亲给你一处二进的小宅院,地段好,里头各色都齐备了,里头备着的银钱也不缺,这里是位址。」
含章一动也不动。
薛崇礼轻笑,蹲下身将纸条放到地上,用一块小石子压住了,又起身道:「薛家以後绝不会纠缠於你,那三千亩地也必会给你一个说法,侯府世代的脸面不能就这麽抹黑了……此时已经不早,我就此告辞了。」说罢,他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慢着!」含章一惊,脱口而出道:「你又怎麽肯定我能全身而退呢?」
薛崇礼回头上下扫了她一眼,叹息道:「若天意如此,那也只能受了。」
他自翩然而去,留含章一个人怔在江边,半晌,她轻轻踢开那小石头,江风一吹而过,将那纸条猛的带起,好像一只白蝴蝶在江边蹁跹,不过几个起伏,再一个跌落,直直掉进了滚滚湍急江水里,转眼失去了踪影。
含章回去後,李明则见她神情自若,便知事情并无大碍,也就没有多问,只顾拉着含章说自家的侄外孙女,才四岁的小娃儿可爱得紧,常日里童言童语甚是惹人怜爱,每每抱在怀里就爱不释手。
看不出,这位凌厉煞气的李娘子私下里这麽喜欢小孩子。
大约近午的时候李莫邪才来,不负众望地带来了小小的傅小圆,母女俩都是一色的大红衣衫,骑在同一匹枣红马上潇洒而来,远远地还没进门便听见一串爽朗的笑,欢快得好像周围略显空旷的地方瞬间便被充满了,教人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傅小圆一进门就咯咯笑着扑进了李明则怀里,跟她告状说娘亲不肯让自己多吃桂花松子糖。
李莫邪瞪了女儿一眼,道:「再吃可就胖得连红莲也带不动你了,下回不准跟我骑马。」
傅小圆瘪瘪嘴,缩进姨祖母怀里,李明则笑着拍了李莫邪一下,「就你还这麽贪玩,和个小孩子斗气。」明显偏心小侄外孙女,不要侄女了。
李莫邪一笑,自拉了含章在一旁说话,她性子开阔爽朗却又有大姐姐般的关爱,几乎就是个温和版的李明则,含章和她交谈起来很舒畅,她先是问了些在此生活可还适应,又问了每日做些什麽,最後直接邀了含章过两日去东泰侯府做客。
原来傅老侯爷今晨特地交代了,说含章是故人之後,如今孤身在京,傅家理当照拂一番。
傅老侯爷为人急公好义,有这番叮嘱含章并不意外,也就笑着应了。
几人说笑一阵,用过午饭,李莫邪是个坐不住的,直说要去後园池塘边走走,李明则搂着昏昏欲睡的傅小圆,低声嗔怪道:「後头池塘正在掏泥呢,一股烂臭,只怕薰坏人呢。」
李莫邪爽快一笑,「那我带含章妹妹出去玩儿。」说着拉了含章出门坐上了马车。
才上了马车,李莫邪脸上笑容微僵了些,掀开门帘看看前面车夫,又四下看了看,确定无误才把含章拖进车厢深处,低声道:「妹妹,你昨天是不是遇见英王和宁王他们了?」
含章奇道:「不错,可是有什麽问题吗?」
李莫邪恨道:「还能有什麽,英王那个糊涂虫,昨儿见了你,晚上就去问我相公你的事,不知是不是要打什麽鬼主意。」
含章一愣,失笑摇头道:「这个倒不会,他惦记的是我手上那把匕首,虽然如今已是在李姑姑手上,只怕是他还没死心吧。」
李莫邪有些糊涂,「怎麽又和匕首扯上关系了?」
含章笑着将昨日酒肆之事大略讲了一遍,李莫邪这才明了,「原来如此,我说英王素来行事还不至於太离谱,这次怎麽也和程家一样犯了糊涂呢。」她握拳一叹,又道:「你恐怕还不知道吧,程步思家已经换了亲事对象,今儿就重换庚帖正式公开呢。」
含章倒也有几分兴趣,挑眉道:「是谁家的姑娘?」
李莫邪古怪一笑,「还能是谁,还不就是薛家的,听说是最如花似玉的一位小姐,家中行四。」
行四?不是薛定琰吗?含章微愣,片刻後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出族,自然排行也没有了,底下的小姐自然都依次往前推,行四的就是那位眉翠唇丹的美人薛定珍了。
含章皱眉道:「不是说她已经定亲了吗?听说是位翰林的庶子。」最初在清樨斋见面时,就听说薛定珍在绣嫁妆预备明年出阁。
李莫邪摇头道:「这就不清楚了,但薛家既然如此,那必然已经找到了解决之道,据说昨天下午,程家两位夫人离开侯府之前就已经相看过了,很是满意,当场就定下了此事。」
既然已经定亲,退亲是有损双方名声的事,那麽最稳妥的解决办法就是姐妹易嫁,如今薛家三房分家出府,侯府里唯一未定亲的女儿就只有四房里十一岁的薛定珞。虽然年纪尚小需要再等几年,但庶女换成嫡女也算是男方得了便宜,若是再许些好处,翰林家不会不答应的。
四房没有成年的男子,庶子还不到十岁,四夫人守寡多年,不问世事,又是依赖兄嫂过活,哪怕是唯一的亲生女儿的婚事也是无置喙的余地。
含章想到那晚凉亭边薛定珍那般愤怒地指责自己不该抢了别人的名额,觉得木樨雅会有地位的人才能去,如今这场雅会的最大目的和成果落在了她身上,也不知她看着那套晶莹璀璨的孔雀累丝金钗时是何感想。
侯府想必是真卷进去了,薛侯爷先是用亲女出嫁,如今又直接将失怙的侄女易嫁推上阵,果真如薛崇礼所说,这个姓氏之下,每个人都承担着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要坦然接受轻易就沦为牺牲的命运吗?
含章突然觉得寡然无味,转开话题问李莫邪:「我们去哪里逛逛?」
李莫邪见她心情平静,显然未受影响,这才放心笑道:「小圆丫儿已经玩坏了三个拨浪鼓了,我正想去给她买一个新的,不如你陪我一起去。」
含章道:「好。」
李莫邪是个较真的脾气,拿定了主意要给女儿买个结实的拨浪鼓,两天下来跑遍了玉京城大大小小的街道。含章是个很好的陪伴,并无厌倦,只静静在一旁陪着,偶尔发表一两句意见,但李莫邪要求极高,所以直到最後也没有买到合适的。
第三日上午,含章按邀去了东泰侯府,侯府位於皇城的西北方向,和临晋街相距颇远,马车走了约半个时辰。
李莫邪笑着将她迎入内院,东泰侯几代武将,家中布置也都大气豪迈,因东泰侯夫人早几年就过世,如今当家主母便是李莫邪,并无别人需要拜见。
李莫邪招待含章在客厅略坐了坐,便笑着将她送去了傅家老侯爷休养的小院。
院中不见任何婆子、丫鬟,安静极了,只书房门口站着个矮壮结实的中年仆人,看她来了也不通报,直接将深蓝色锦布门帘拉起,说了一个请字。
含章不由多看了这人一眼,稳如泰山,目不斜视,声音低沉有力,行动虎虎有风,必是上过战场之人,想来此人应是傅老侯爷的心腹,她心下了然
屋内摆的家俱都是粗厚大件的形制,没有一点花纹,看着沉甸甸的,房里没有熏香,只零散摆了几本书而显得有些空旷的书架边是一架大案。一位外表鹤发童颜的老者正在挥毫泼墨,因为十几年前伤了右臂,至今不甚灵活,不能提举重物,他是在用左手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