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七章
「嗯。」皇帝又点了点头,沉吟片刻,笑睇着她说,「你倒是一点都不怕朕还有第三个想法。」
「觉得确是臣妾自己为之、有意惑主么?」苏妤了然回笑,轻松道,「这倒最是简单,谁都省得查了,废了臣妾便算了事。」笑容敛去两分,她又道,「可陛下会这么想么?」
「……不会。」皇帝老实回答。
就算不知上一世的那些事,他也清楚她不会。从前确是疑她戕害宫嫔,他却很是清楚她在争宠上做不出这样的事来——就算最初时能,如今也不可能了,这两年里总是让她的心硬了很多,他相信这些时日她的推拒都是真的,绝非所谓的欲拒还迎。
便循着苏妤的心思许她回绮黎宫住。本觉是为查此事,但看着苏妤告退时难掩的欣喜神色,皇帝怎么都觉得……其实她想找借口离开成舒殿才是真的,什么「查下药之人」那都是说辞……
怒目暗瞪一眼,苏妤未有察觉,照旧退了出去。她的身影消失在成舒殿,皇帝便不自觉地扶了额头,轻揉着太阳穴。
「……陛下?」徐幽一见,上前关切道,「陛下可是身子不适?」
「头疼……」皇帝阖目继续揉着太阳穴。
徐幽轻问:「是不是……传御医来?」
「……不用。」皇帝放下手,眺着殿门外的漆黑一声长叹,徐幽听到皇帝念叨了一句,「怎么都觉得刚才被她耍了。」
「……」还是不接话为好。
不论苏妤那一番话到底目的何在,这事到底还是让她说准了。次日晚上,徐幽就亲手拿住了个正打算自尽的宦官,正好还就是前几日服侍着苏妤的人。
二话不说就要送去宫正司,皇帝却仍是不安心地先问了一句:「你和苏家没关系?」
话一出口,贺兰子珩深深觉得,自己当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确是和苏家没关系了。人交去了宫正司审,自免不得也让苏妤知个情。彼时恰逢娴妃在绮黎宫小坐,听罢了此事,娴妃看向苏妤轻轻笑道:「这人大概是谁,姐姐心里可有数么?」
「嗯……有。」苏妤莞然笑道,「是佳瑜夫人,但不是佳瑜夫人。」
「……说什么绕口令。」阮月梨白了她一眼,「到底是不是佳瑜夫人?」
「多半是。」苏妤轻一耸肩,「但这人断不会把佳瑜夫人供出来,至于要咬谁下水,便算她倒霉了。」苏妤轻哂,徐徐解释道,「我那天和陛下说话的时候,离寝殿并不远,总有旁人会听到,我也知道他们私底下会说。话一传开,这人必定知道下场是什么。一面是佳瑜夫人盛怒之下兴许迁怒于他的家人;另一面……如是查实了,没准也是要诛三族的,还不如在罪名坐实前自我了断来得痛快。」苏妤说及此不禁一笑,「可惜了,到头来还是进了宫正司。」
「你就不怕他两条路都不走,先禀了佳瑜夫人去?这可是个表忠心证清白的好法子。」阮月梨脱口而出,与未毕便明白了。果见苏妤蔑然瞥了她一眼,慵懒道:「你傻么?你当徐大人傻么?既知有这样的事,他头一件要防着的便是有人通风报信。能让他去表忠心……我还能指望着他自尽吗?」
「可惜了……」阮月梨含笑一叹,「知道是佳瑜夫人做的,却又多半牵扯不到她,真是……」
「牵扯不到她但可以牵扯别人不是?」苏妤笑而宽慰她道,「这事横竖不亏。眼下的后宫,佳瑜夫人最想要的是什么?是后位,她要害我不也就是为了这个?但如若一时半会儿害不了我,她总还能借此去动另一块绊脚石。」
阮月梨恍悟之下轻轻「啊」了一声。这么一想自是不亏的,若是说还有一个人既会害苏妤、又能威胁到佳瑜夫人的后位,便只有叶景秋了。
二人忽地都有一笑,苏妤睇着她那一抹诡意,笑说:「现在是不是巴不得那宦官供出来的人是你?」
「可不?」阮月梨清声一笑,「如是真把我供出来,陛下要疑我是不假,可多多少少也得疑到佳瑜夫人头上去,这栽赃栽得也太拙劣。」
「可惜啊……」苏妤无奈一叹,「我看着佳瑜夫人不是叶景秋那样行事急躁的人,估计能拿好分寸,不会这么操之过急,把嫌疑转到自己头上。」
越想苏妤是有意寻了借口逃开成舒殿,贺兰子珩就心中就越是阴郁。
她可以不肯留……但她不能拦着他去!
到底伤还未愈,皇帝头一次去恰好赶上了她在换药,胜雪的肌肤上已经瞧不出什么淤青,无暇的一片。他入殿刚瞧了一眼,苏妤便敏捷地伸手拽下了榻上幔帐,彻底跟他隔开。
「……」皇帝看着眼前的幔帐默了一默,自是不留情面地伸手拨开,「你再挡,再挡就还搬回成舒殿去。」
「……」苏妤禁不住地为自己一声叹,扭过头望向他,很是有几分不满,「古有汉成帝偷看美人沐浴也还罢了,好歹也能说个‘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陛下偏爱看臣妾换药算个什么癖好?」
「你就这么自认不是个美人?」皇帝挑眉反驳,细一思索又慢吞吞地驳了自己,「也罢……是美人却绝不是妖妃。」
似乎很是当心,生怕一句话惹得她不快。
苏妤「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折枝为她换完了药退到了一旁,她便起身自行理好了衣裙。皇帝径自在她身边坐了下去,笑意在唇畔一转,便一语不发地凝视着她。
苏妤不自觉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方道:「……怎么了?」
「嗯……」皇帝思索着点头,「胆子大了,敢把朕比汉成帝?」
苏妤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开了个怎样的玩笑,即刻有些紧张,咬了唇蹙着眉后悔地认错:「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皇帝淡看着她:「那你什么意思?」
「……」苏妤怯怯地觑着他,但到底没打算真谢罪。默了半晌移开话题,「听闻昨日抓着了个要自尽的宦官,现下如何了?」
「还审着。」皇帝一笑,「这你就不必操心了,宫正司自会料理好。」苏妤轻一点头,皇帝又道,「天慢慢热了,要到梧洵避暑去。」
「……哦。」苏妤难免一瞬的失神。先前的两年,这事都跟她没什么关系。去年天并不热,阖宫都没去避暑;再之前……皇帝自是不会让她随驾的,就算再热她也要在宫里忍着。那时候她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各个夏天大概都要这样过了。
今日,皇帝却悠悠地亲口问她:「你想住哪儿?」
漫不经心的神色,却确实是询问的语气。苏妤抿了抿唇,清浅笑道:「臣妾也就是刚入太子府那年去过一次,对哪儿都不熟悉,有劳徐大人安排便是。」
在前往梧洵行宫的旨意下来之前,下药一事便有了说法。事情闹得不小,一众嫔妃皆聚到了长秋宫去,苏妤也不得不走一趟。
踏进椒房殿,那在宫正司被审得一身血污的宦官吓得苏妤心中一栗,缓了口气才稳步进了殿,朝佳瑜夫人一福,简短地道了声「夫人」便落了座。
叶妃自是也到了,静默地坐在一边,对旁人皆不理不睬。四下安静,佳瑜夫人淡睨了苏妤一眼,作关切道:「不知充仪的伤如何了?」
「没大碍了。」苏妤低眉微笑,淡泊地回说,「劳陛下照顾了这么多时日,总归是没落下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