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二十四章
「贺婕妤迁宫之喜。」楚修媛神色清冷地颌了颌首,环视四周后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寒笑涔涔,「婕妤被陛下厌弃了将近两年都能突然复宠晋位,还用担心不知怎么和陛下相处?本宫还等着婕妤荣登后位、执掌凤印呢。」
楚修媛没有免她的礼。苏妤低着首,听言微有一笑,遂径自直起了身子回看着她:「修媛娘娘谬了,臣妾一个婕妤和那后位有什么关系?若这么说……修媛娘娘您更容易为后。」她说着,仍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楚修媛,含笑一福,「臣妾就先恭祝修媛娘娘一声。」
如此议论后位归属实在是不合规矩的,不过这是在她的绮黎宫,又是对方先提及的此事,苏妤没什么可怕。见楚修媛神色微凛,苏妤目光一转看向随在她身后的两个韵宜宫的随居宫嫔,笑说:「原是阖宫来访?倒是本宫招待不周了。折枝,上茶。」
「修媛娘娘请坐。」垂首一福,心知大晚上不请自来绝无好事,苏妤仍是笑了一笑请楚修媛落座。那二人也各自坐了,茶奉上来,楚修媛浅抿了一口蹙了眉头,倒未多言。一旁的陆润仪一直打量着二人的神色,她平日里最是个会察言观色的,见楚修媛神情如此,当即也抿了口茶,遂是不快地皱了眉头、用帕子掩着嘴仿佛喝了多难喝的东西一般。
苏妤挑了挑眉:「润仪娘子怎么了?」
「这茶……」陆润仪的眉头又皱了一皱,继而强自舒展开,满含歉意般赔笑说,「婕妤娘娘恕罪,臣妾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平日里在韵宜宫喝修媛娘娘那儿的茶喝惯了,便觉婕妤娘娘这茶喝得不顺口呢。」
「哦。」苏妤执盏一啜,蕴起笑容问她,「陆润仪这意思……是本宫这儿的茶不如修媛娘娘的好了?」
耳闻她语中变了称呼,从带着两分客气的「润仪娘子」改成了直言的「陆润仪」,陆氏却仍半点不惧。自己宫中的主位在这儿,这才是她要打好交道的人,区区一个曾被贬妻为妾的苏婕妤不值得她讨好。何况,当着楚修媛的面,她还能翻脸不成?
便见陆润仪笑了一笑,话语亦是更加直白了:「婕妤娘娘何必非要这么问呢?臣妾不曾直说便是给娘娘留面子,娘娘您自己也该清楚,从三品的婕妤如何同从二品的修媛娘娘作比?」
言外之意,是说苏妤不知天高地厚了。
苏妤的面色一分分冷了下去,待她最后一字落了音,手中的瓷盖微带了两分力狠扣在盏口上。瓷器相碰的声音让陆氏微微一惊,只见苏妤犹自低垂着眼帘,沉静的面容上平添两分冷意,缓沉下一口气,方抬眼看向她:「润仪。」
陆氏后脊一冷。
却听苏妤一字字问她说:「本宫方才邀修媛娘娘坐,何曾许你坐了?」
「你……」陆氏面上一白,有些慌地看向楚修媛。楚修媛却未理她,从她听到陆氏品评茶水的时候就暗道不妙——自己品茶后蹙了眉头并非因为这茶不好,而是因为……
「本宫问你话呢。」苏妤的话语狠狠截断了楚修媛的神思。陆氏又滞了一滞,见楚修媛始终未理自己,只好服了软,离座拜道:「娘娘恕罪。」
见陆氏谢罪,另一个未经赐坐便径自坐下的才人谢氏也只得福下身去,语气倒是比陆氏平稳多了:「臣妾失仪,婕妤娘娘恕罪。」
苏妤一时却未在理她们,笑看向楚修媛,从容笑问:「修媛娘娘觉得,这茶如何呢?」
楚修媛被广袖覆着的手紧紧一握。
苏妤又一笑,复看向跪地不敢起的陆氏,微缓了口气:「实话告诉润仪,这茶不是本宫婕妤位份的茶,是陛下赐下来的阳羡茶。每年就这么多,拿来请润仪尝尝润仪还不领情。」她轻声一笑,「俗话说‘天子未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凭你也敢说这茶不好?」
楚修媛心中发闷,只觉被她迎面泼了一盏热茶似的。今日本是想来寻些事给苏妤个下马威,好歹也要让她不痛快——她要让六宫看到,这曾经让她失了孩子的人她容不下,六宫各人该偏向哪一边也该心中有数。
却就因为这么一盏茶,让苏妤倒过来给了她好看。宫里的事素来传得快,苏妤也断不会让自己身边的宫人遮着这事。只怕明日一早,她在绮黎宫吃了哑巴亏这事便要阖宫皆知。
淡睨了跪地陆、谢二人一眼,楚修媛心中忽然生了个念头。微微一笑,她自如地向苏妤道:「是本宫没教好规矩,今日在这里惹得婕妤不快,婕妤发落便是,本宫必不多言。」
苏妤羽睫覆下,笑吟吟说:「娘娘宫里的人,臣妾怎么好管?」
她若是管了,日后宫中议论的便是她了。
「嗯……」楚修媛沉吟着微有一叹,随即凝起笑容,淡泊地向二人道,「本宫也不重罚你们,去外头跪半个时辰再回韵宜宫来,这事便算了了。」遂笑问苏妤,「婕妤看呢?」
苏妤颌了颌首,带了些许乏意回说:「娘娘宫里的人,听娘娘吩咐就是。不过也别在臣妾的绮黎宫跪着,外头随便找个地方,臣妾都管不着。」
立威的是她,要落个坏名声的是楚修媛。这事按理说是很好,可没过多久,皇帝却亲自来了。
「陛下大安。」苏妤见了礼。皇帝道了声「可」,忖度片刻,告诉她说:「朕让她们两个回去了。」
苏妤的脸色陡然一凌。默然间心中难免冷笑,说到底是楚修媛罚的那二人,他听闻了此事便不可能不知道这些原委,
却还是来怪她。
皇帝看她的神色便大抵知道了她在想什么,也正因如此他才没有让宦官回个话了事而是亲自来了。沉了一沉,他道:「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此事……」他有些无奈,思忖半晌不知如何同她解释,只道,「你罚得没错。」
那是与她说不清的事。他记得,在他死的时候,陆润仪已位居正三品充华,原因是她生下了皇长子。
是建阳二年十月太医禀说她有了三个月身孕,也就是说,现在那孩子大抵已在她腹中了。
虎毒不食子,皇长子聪明伶俐,他总不能让这孩子这么没了。何况即便他不在意这孩子,也断不能不在意陆润仪小产后的后果——虽说是楚修媛下旨罚的,但如果陆氏当真小产,伤及皇裔之事素来严苛,苏妤也决计逃不过干系。是以一听闻此事,他二话不说便吩咐那二人回宫歇息去了,自己来同苏妤解释,就是为了让她知道他没有为这事怪她。
苏妤听罢他的话,低低覆下的羽睫中微渗出些许漠然,一抹微笑显得很是刻意,一福身说:「谢陛下不怪罪。」
贺兰子珩听得一阵无力。
凝神看了她眉目间的冷意须臾,心下一苦笑,他自知她此番不过是为了立威,自己如是当真就此护了那二人,宫中便又免不了要议论她不为他所喜。略作斟酌,他扬声叫来了宦官:「徐幽,传旨下去,谢才人、陆润仪禁足一个月。」
苏妤短暂的一惊,抬起头来犹疑不定地望了望他,只觉他这般下旨禁足出乎意料。皇帝一颌首,便往寝殿走了去,一壁走着一壁有些乏意地道:「睡了。」
这些苏妤彻底僵住。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一点,总会有的,尤其是如若她要争宠,侍寝又哪里躲得开?
却没想到这么快。她以为皇帝只是突然转了性,这样的事总要再等一等,她也好有所准备。
滞了一滞,苏妤带着几分慌乱木然地跟了上去,感觉每一步迈出去都没有什么知觉。几步之后,几乎浑身都没了知觉。
心底一声自嘲。这个样子,她到底哪来的决心争宠?
就这么一步步往前走着,魂不守舍。蓦地一抬头,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停了下来,正看着她,眸中有些她读不懂的意味。
「陛下……」苏妤惶惑中嗓音有些许哑意,视线乱极了。但见皇帝神色淡淡地打量着她,俄而笑了一声执起她的手,说了一句:「早点休息。」
听他这样说,苏妤只道他是要离开了,刚欲松了口气,却见他还是径自往床榻的方向去了。仍是牵着她的手,她只好木讷地跟着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