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五十三章
苏妤偏头望过去,恍悟般地朝那人一笑:「多谢才人娘子提醒。」继而便是久久的沉吟,好像是要认真地想个法子。默了一会儿,苏妤旋是一笑,「怎么忘了?润仪娘子在迁去霁颜宫前,是楚充华照顾着。反正楚充华宫里也没旁人有孕,自是还得以润仪娘子的胎为重。何况……充华降了位份之后,宫人还没减呢,韵宜宫里人手大概充裕得很。不如本宫向娴妃娘娘请个旨,让充华差些人去服侍娘子,不就两不耽误了?」
陆润仪听得冷气一抽。苏妤如此安排,她自是难免心虚的——当日她要设计搬去绮黎宫,便是拿准了如若皇裔有了差池,皇帝必定饶不了苏妤。如今却眼见着苏妤以彼之道还治彼身,若是楚充华差了人来、她的孩子有了什么闪失……不就是拖了楚充华下水?
苏妤笑睇着她,心知她必难接受,且多少要以为自己在楚充华身边安插了人手才有此举,为的是既能害她的孩子又能栽赃给楚充华。
实非她有意要刁难陆润仪,然则既要立威,总是不安分的人更容易拿捏一些。
「苏氏……你欺人太甚!」陆润仪终是忍无可忍,再度抄起那盛着玉佛的盒子狠掷于地。
她身旁的嫔妃想拦却未能拦住。一阵脆响,苏妤平静地看着那迸了一地的碎玉,眉心微有一蹙。
陆润仪再度摔了苏妤送的东西,苏妤冷声一笑,吩咐先前的霁颜宫阖宫杖责二十再加二十,接着直接下了逐客令。
在场嫔妃那么多,此事自然而然地传开了。先是有人禀到了章悦夫人和佳瑜夫人宫里,两位夫人的回话如出一辙,均是坐视不理。
之后便禀到了娴妃处。阮月梨急急地去找苏妤,眉头紧蹙地问她:「你当真是不怕死!她到底有着身孕,若是气急了,那孩子当真有个什么闪失……」
「她胎像稳得很。」苏妤悠悠道,「敢动旁人不敢动的人才好立这威不是?再者,若她那孩子真没了,陛下赐我三尺白绫倒也痛快。」
立威和寻死,这两个想法可说是截然相反。阮月梨愣了一愣:「你到底怎么想的?」
「要么活得舒心,要么死得痛快。很难懂么?」苏妤悠哉哉的样子和阮月梨的焦灼对比鲜明,莞尔一笑,继续解释道,「反正最终结果我也知道了,横竖都是一死,干什么那么委屈自己?向头两年那样事事当心着?我累!」
心真宽……
这不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是梦见了棺材迟早要在眼前于是索性笑个痛快。
阮月梨白了她一眼,却是劝无可劝。苏妤的梦太准,她如此是「破罐破摔」也好,是想断气前再活个痛快也罢,都在情理之中。
突然觉得苏妤现在的话简直可称为「遗言」,阮月梨只觉尽量替她完成心愿才好。自是循着苏妤的心思,从楚充华宫里指了若干宫人到霁颜宫去,完事后才差人回了两位夫人,二人也都未说什么。
娴妃差去蕙息宫向章悦夫人禀事的宫人告退后不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字不落地禀到了成舒殿去。
皇帝听着宦官的禀报,一句岔也没打。直待说完,他才抬了抬眼,问了句:「又摔了?」
……什么又摔了?
那宦官想了一想,揖道:「是。听说那玉佛摔得粉碎的……」
皇帝嗤声一笑:「摆驾绮黎宫。」
同样好奇着事态发展的苏妤听到那一声「陛下驾到」时心里有了七八分的猜测,行至殿门口与迎驾,便觉出皇帝入殿时衣袍夹风——或者说是带着怒气。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苏妤沉容下拜:「陛下大安。」
皇帝在她面前停了脚步,面色沉的让殿中候着的一众宫人都屏了息。其实早在苏妤发落了陆润仪身边的人时,众人便觉得苏妤胆大得过了头,竟直接拿有孕宫嫔开刀。
诚然,他们自不知道苏妤本就同时存着两种想法,且「死得痛快」还比「活得舒心」的想法来得更强烈些。
他不开口,苏妤也不吭声。贺兰子珩淡看着面前跪得规规矩矩、纹丝不动的苏妤,不知从何处觉出了两分清晰的赌气意味。
他也很想和她赌气,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这个想法在他心中持续了短短一瞬便荡然无存。若论「僵持」的本事,他委实敌不过苏妤。
无声一喟,还是皇帝先开了口,冷冷笑道:「刚封了充仪胆子就大了?你明知陆润仪有着身孕。」
「是,所以臣妾才不曾罚她。」淡淡漠漠的回话。皇帝又一声笑:「那你还有意和她争?若她的孩子有什么闪失……」
「那臣妾给那孩子殉葬就是了。」这毫无所谓的口气,清清淡淡却又有着几分她在他面前常有的生硬。
贺兰子珩心觉自己这阵子简直不该由着她赌气。
「还讥刺陆润仪爱听玉碎之声,朕看倒更像是你爱听才总激得她去摔。」
皇帝的声音沉缓却平静,喜怒难辨。苏妤默了一默,叩首道:「陛下说是就是吧。」
「……」皇帝几乎在她面前僵了。终于绷不住,一把扯了她起来,哭笑不得地问她,「你就非得和朕这么顶着?」
苏妤的神色间似乎有一瞬的黯淡,贺兰子珩听到她喃喃说:「不管臣妾顶不顶……陛下要问罪都还是要问的。」
他倏然无言以对。
是,他从前对她如何,根本和她的态度没什么关系。她顶撞也好、服软也罢,他终究没多听过半句。
执着她的手很是琢磨了一会儿如何打破这沉寂,他淡淡道:「不是来问罪的。刚才那些话……」皇帝干咳了一声,「逗你的,别当真。」
苏妤点点头。
「这些事是章悦夫人差人禀给朕的。」他自顾自地解释着,明知她一句也没问。顿了一顿又道,「朕想说……如是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
苏妤羽睫微抬,静等后话。
皇帝问她:「你能不能自己差人来禀给朕?」
苏妤的担心又一次多余了,皇帝半点责备也没有。笑谈几句就施施然坐下,怡然自得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