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裘母爱子如命,怎受得了这个,上前扶起儿子拿出婆婆的款就道:「媳妇,这话怎麽说的,哪家大富之家没有几房妾的,况且媳妇你进门将要一年肚里毫无消息,这找人下个种也是常事。」
这话触了江玉雪的逆鳞,她登时双眼就竖了起来,张嬷嬷忙上前替她揉着胸口,嘴里的话可半点也不留情:「看在姑爷面上,姑娘称你一声婆婆,你就真把自己当太太了?也不看看这吃的、穿的,哪一样不是姑娘的嫁妆?」
这话立时就把裘母噎住,後退了两步,裘父见丫鬟没上前搀扶,摆出老爷架子对丫鬟道:「还不快些扶住太太。」
丫鬟走了一步,张嬷嬷眼一扫过来,丫鬟立即又往後退,裘母僵在那里,不知该作何举动。
张嬷嬷见了这样,唇边露出得意的笑容,接着就对丫鬟道:「还不快些照了姑娘吩咐的,唤人牙子把香叶拖出去卖了。」
丫鬟应了一声就要往外走,张嬷嬷端起旁边的茶,「姑娘,喝了这茶,好生歇息着去吧。」
江玉雪接过茶,刚把盖子揭开,茶还没碰到唇边,就听到裘母大哭起来,「世间哪有这样的媳妇!」说着就滚到正跪着的裘世达身边,「儿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可要拿出这当家作主的气来。」
江玉雪一口茶都差点喷出来,张嬷嬷脸上的鄙夷之色更深,这老乞婆,怎麽半点眼色都没有,还当自家姑娘是他们乡间任由打骂的媳妇?
裘世达面露猪肝色,「娘,今日这事本是我做错了,这给娘子赔礼道歉也是该的,你就别在这添乱了,和爹回去吧。」
这事是自己儿子做错?裘母一脸不相信的看着儿子,这个儿子可是自己的骄傲,当初娶桃姑,就没费什麽彩礼,虽说穷了些,但胜在勤快能做;後来娶的江玉雪,不光没有彩礼,还带来大笔丰厚嫁妆。
瞧瞧别人家,哪家不是要大笔的彩礼出去才能讨得媳妇。
照了裘母的念头,这进门快一年的媳妇还没有喜信,自然是要赶紧张罗着给儿子讨小,要知道江玉雪进了裘家的门,就是裘家的人,别说这麽多的嫁妆是裘家的,还该把娘家的东西再拿一些过来才是。
谁知先是被张嬷嬷抢白几句,又被儿子这样说,裘母更加心酸,那眼泪落得胸前都湿了。
就听江玉雪悠悠的叹了口气,「其实呢,本来我也就预备让香叶服侍相公的,只是没想到,都还没过明路呢,她就去勾引相公。你说她今日能勾引相公,明日自然就能勾引旁人,这样的人怎能留在身边?我这才急火攻心,谁知婆婆并不体谅我这心意,还骂我不贤良。」说着,她也就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她这一哭,和裘母哭的阵势就不一样了,张嬷嬷在那里给她捶背揉心窝,丫鬟奔出去打水预备让她洗脸,裘世达也走到她身边软语安慰:「娘子,我是知道你的心的,香叶这样不好,卖了就是,你也担待我爹娘是乡下人,没见过什麽世面。」
裘母一张脸不知该做出什麽神色,已经瘫坐在地上张大着嘴,不过可没有人理她,屋里还是回荡着江玉雪呜呜咽咽的哭声。
裘父审时度势,现时还要靠着儿媳的嫁妆过日子,等以後让儿子好好争气,把钱全捏在裘家手上时再来对付她也不迟。於是他上前拉起裘母,对她使个眼色,示意她去给江玉雪赔情,裘母一张脸更是涨得紫红,世间哪有婆婆给儿媳赔礼的道理?
裘父见老婆不肯,努嘴指指身上的衣服,还有这屋里的摆设,裘母便更加恼怒。
张嬷嬷虽说给江玉雪捶着背,那眼可全看见了,裘父进来时她已经心里很鄙视了,哪有公公进媳妇房里的道理,方才就想说,不过刚刚闹的是裘母,自然也没对付裘父。
现时见裘父一个劲对裘母使眼色让她去给江玉雪赔情,想来他还有那麽一点识时务,不似那个油盐不进的老乞婆,张嬷嬷脸上的神色便缓了缓。
裘母只恨裘父不帮自己,用手在他手上死死掐了两下,甩开手,转身就往门外走,出门时候还撞上了刚从外面叫人牙子回来的丫鬟。
裘父见老婆走了,也顾不得手上被老婆掐得疼痛,趋前两步对江玉雪道:「媳妇,你婆婆既走了,我这做公公的就代她向你赔个不是。」说着就作揖下去。
江玉雪只哭个不停,张嬷嬷上前一把拉住裘父,「老爷还请起来,只是老爷也要知道,现时不是在乡间,这做公公的总不好走到媳妇房里。」
裘父呵呵一笑,「张嬷嬷说得有理,这不是一急就忘,定没有下次。」
张嬷嬷不说话,只是看着裘父,裘父急忙退了出去。
江玉雪的哭声这才完全止住,丫鬟忙着给她洗脸重新上妆,张嬷嬷出去发落香叶。
经此一事,裘家父母更是在江玉雪跟前抬不起头来。
裘母过了几日就病在床上,想摆下婆婆威风让儿媳妇到床前伺候,可张嬷嬷一句,「姑娘身子弱,还是免了吧。」就断了裘母的念头。
不过隔个四、五日,江玉雪还是有过去瞧一遭,已算是她的好情。
听说裘母这病就更加拖延,直到张大叔离开时,听说还没有好。
张大叔讲完笑道:「这都在传闻,说是他家不该如此欺心,也是该得的报应,只是传说那个被休的女子走投无路已经投了江,不然知道这些,心里也会爽朗些。」
张大叔说这後面一句时,那眼不自觉的往桃姑那里看了下,正对上桃姑的眼神。
桃姑迟疑一下,当日既是朱三告诉陈知隆这些事情,保不齐张大叔也知道,刚开口说了声:「张大叔,我……」
张大叔已经起身道:「楚爷,小的是个走海路的,平生不信别的,只信福报,就算前生不修,今生的福报也会来的。」这话明显就是安慰桃姑的。
桃姑起身一揖,「多谢张大叔吉言。」
张大叔呵呵一笑,「楚爷没什麽事的话,小的就告辞。」说着退了出去。
桃姑平息一下心情,这些日子的遭遇又浮上心头,原先总觉得自己命苦,何尝不是一种磨练?
圣人有云,天将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
自己这样,其实不过就是苦了心智,体肤也没劳累,比起成大任的人还好了许多,况且裘家父母也受了小小果报,自己又何必心生怨叹?
「楚兄为何而笑?」陈知隆的声音突然响起,走进屋内。
桃姑抬头看着他,「也没什麽,不过是知道了些家乡的事,明白了些道理。」
陈知隆已经自行坐下,春花送上茶,陈知隆的手在桌上轻敲两下,「想是知道了有人过得不好,心里有些高兴吧。」
这话说得实在太那什麽……无礼了,桃姑却反觉得有些羞涩,「张大叔说得很好,有些事放开了就放开了,还是好生修现在的福报。」
「哦?」陈知隆眉一挑,他的胡子这些日子又长出一圈来,一挑眉毛的时候有些凶煞之气带出来。
不过桃姑这时半点也不怕了,只是笑道:「当日初见陈爷时,还当是个十分难讲话的,日後才知道陈爷为人极好,什麽都能想到,什麽都知道,也不知要修多久,才能像陈爷一样。」
自己为人极好?陈知隆不由怀疑是不是听错了,走海路的,要不就被海盗抢,要不就要和海盗在一条船上,自己虽没入了海盗团夥,但这双手上并不是没有沾过血腥的,怎能谈的上一个好字,至於信用,走江湖的若不讲信用,真是不用出来走了。
想到这里,陈知隆只是一笑,「楚爷过奖,在下其实并没那麽好。」
桃姑微笑,那笑容里全是对陈知隆的肯定,「陈爷休要如此,别的不敢说,似陈爷这样,就算手上有过几条人命,也是不得已的,哪能损半点陈爷的为人。」
这话说得真中听,虽然也曾有别人说过,但总是没有桃姑话语里这样的诚恳,陈知隆不由觉得心里似有熨斗熨过一般平展,刚要说话,林二爷就冲了进来,「陈兄你果然在这里,大哥找你商量事情。」
商量事情?难道说要去海龙寨那里拿回自己的东西?陈知隆眼里顿时闪出光,腾的一下站起来,「可是说的那事?」
林二爷笑得一口白牙晃啊晃,「这眼看就要二月二龙抬头,弟兄们都三个月没出去过,自然要去松松筋骨。」
陈知隆的脚步都已经跟了林二爷出去,又回身对着桃姑行了一礼,「在下先行别过,回来再叙。」说着匆匆走了。
桃姑站在那里半晌才坐了下来,方才自己的话,还真是让人误解,不过自己现在是男装,也不过是知己之叹。
春花已端茶进来,「楚爷,听大爷要和陈爷一起去海龙寨寻什麽东西,也不知这去有没有什麽风险,听说秋老大是个极鲁莽的人。」
桃姑接过茶,「这有什麽,秋老大为人直爽,做强盗的不鲁莽,难道还要似文弱书生?」
春花忙用指遮住口,闭嘴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