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徐禹谦没有听到脚步声,心中明白,这是意料之内。
她一直用慌乱又警惕的眼神偷看他,他怎麽会察觉不到?听说她身子不舒服,可这成亲是她不情愿的,使得他连问都不敢贸然问,也不知她究竟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不舒服……
徐禹谦想着,无声叹息,慢慢来吧,她不愿主动,只能由自己来了。
他起身,披着衣裳往外走,果然见到她还呆坐在圆桌边,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神色,一边取了所说的书本,直直往她那去,「这是什麽习惯?不怕把唇咬破了。」
惋芷还在天人交战中,双唇上突然传来不属於她的温度,在交换酒杯时碰触到的微凉指尖轻轻地压了压她的唇。
她惊得一下子站起来,险些带倒凳子,亏得玉桂眼明手快地扶了一把。
又是这样,微微一有动作,就能让她整张脸没了血色。
徐禹谦目光有些黯淡,随即伸手去握住她的手腕,「别坐这了,我给你念书听。」惋芷的手有些发抖,他只当不知,用了一分力拉着她往拔步床走去。
惋芷紧张得全身都有些发软,脚步也踉踉跄跄的。
玉桂、玉竹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着担忧,可她们明白,这是新婚之夜,四爷就算做些什麽也是正常的,两人只得加快收拾的动作,拎着食盒退下,心里希望主子不要再犯糊涂,四爷也怜惜些。
说是被拽着也不为过的惋芷被徐禹谦直接按着坐在床边,床头放着大红底金线绣多子多福的迎枕,中间微微凹了下去,方才徐禹谦就是靠在这上边。
徐禹谦已踢掉鞋,绕过她去了里面,压着锦被侧躺下来,用手撑着脸朝她笑道:「文安县你知道吗?保定府辖内的,那里出了不少奇人异事,故有人编了这书,我无事时翻了,挺有趣的。」
徐禹谦笑起来时清俊的眉眼就似泼墨山水画般,有种让人心境祥和的力量,是惋芷所见过的男子中最当得温润如玉一词的人了,她竟看得出了神,不知怎麽就联想到他方才停在自己唇上的微凉指尖。
一个明明很温和的人,为何手会那麽凉?
对於徐禹谦,惋芷实在是了解得很少,只知道他是老承恩侯的老来子,承恩侯府的四爷,很受他母亲与兄长的溺爱,今年二十一,与徐光霁只差三岁,两人一同长大,是叔侄更似兄弟,再有……再有就是和传言中一样俊雅。
惋芷出神得厉害,忘了自己对这嫁得莫名的夫君很抵触,就那麽直直地打量起他的面容。
徐禹谦是第一次见她直视自己,虽她实则是心不在焉,但心底那激动仍压抑不住。这可是前世今生第一遭!他唇角扬起的笑意越发温柔。
待惋芷发现自己的举动不妥时已经晚了,徐禹谦不知什麽时候握住了她的手,还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指尖,好像她的手是什麽很有趣的东西一样。
惋芷忙抽回手,刷地站了起来,脸在发烫。
徐禹谦也坐了起来,笑容不减,「前年母亲的生辰,我让人到山上抓了两只鹿给她老人家贺寿,那鹿儿刚到府里时,乌溜溜的眼珠子总是盯着靠近牠的人,连一丝风吹草动都会吓得牠躲进灌木丛里。」
他和她说这些要做什麽?他先前送过什麽给他母亲,与她有什麽干系吗?
惋芷怔了一会,猛地回味过来,他是以物喻她,说她像小动物。她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双眼直盯着他看,这会她不觉得他的笑是那麽温润祥和了,只觉得有一丝揶揄的意味。
徐禹谦不在意她不太尊敬的目光,低低地笑了起来,「我可是说错什麽了?」
明知故问,他就是故意的!惋芷从来没有被外人这麽寻开心过,有些着恼地想磨牙,面对徐禹谦也没了先前的紧张与不安。
「您没有说错什麽,只是听到您说的,也想起我送给我父亲的生辰礼物,是一只总是喜欢引言自乐的鹦哥。」她直视着他,语气极淡地回道。
徐禹谦听得一愣,打量她的神色。小姑娘脸儿红红的,极媚的桃花眼潋灩生辉,其中还透着一股不服气的倔强,使得他印象中那种好欺负的模样散去了些。她这样看着,好似真有那麽一丝气势。
拿着他打趣的话来反嘲他,他真不知道其实她是这麽个性子,以前总是远远地注视她,只觉得她长得好又很端庄,虽似牡丹娇艳妩媚,却让人起不了亵渎的心思。
这样的女子无疑非常耀眼,让人只见一眼就不能忘却,他亦是这样陷了进来,比谁都情深。而眼前的她,倒像是寒冬傲梅,极有风骨。
不管她是哪一种样子,总比怕他时那怯怯不安的模样有趣多了。
徐禹谦思索着,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又觉得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像被风拂过的铃铛清脆空灵,笑容多了丝宠溺在里面,「哦?原来岳父屋子廊下那只鹦哥是你送的,我有见过,我们这算是心有灵犀吗?都给长辈送过小动物。」
徐禹谦大方的态度让惋芷傻眼了,她这在是讥讽他,怎麽他一点反应也没有,还能一本正经地说那麽暧昧的话?
谁和他心有灵犀,他脸皮也太厚了些!
惋芷在家里确实是被娇惯着养大的,兄弟姊妹都相让她,在她面前从来没有人能得寸进尺。徐禹谦不但占着上风还继续温温和和地说话,完全不理会她的讽刺,她最怕这样子的人,总让她无力得像一拳打到棉花上似的。
不过三两句话,惋芷就发现自己要哑口无言了。
徐禹谦看似说话随意,其实心里是拿捏着的,他可不想真惹着她,让她再冷冷地对自己。他只是发现小姑娘与他印象中有所差别,在慢慢地探她的底线。
有了计较,他也从惋芷此时被噎着的神色有所了解,遂转了话题,「说要给你念书听的,快坐下吧,我这样抬头看你也挺累的。」
经此一提,惋芷才发觉自己竟与他斗起气来,她的情绪怎麽被带偏了?
惋芷看了眼笑容温和的男子,退开一小步,她的举动使坐着的徐禹谦动了动。
「我——」
「我听奶娘说你身体不舒服。」徐禹谦说话间已挪到床沿,脸上的笑意敛了些,「是我疏忽了,还拉着你要念书给你听,还是早些歇下吧,明天还得早起。」是为她着想的意思。
惋芷听了张嘴要说什麽,他已经趿着鞋子下床,去吹屋里的烛火,行动间与他先前拉着她一样不容拒绝。
他果然有发现她的抵触?惋芷透过围屏往外张望,与外边相隔的槅扇早已关上,屋里的光线因烛火渐灭变得昏暗,四周都很安静,安静得她的心湖又不平和起来。
徐禹谦只将龙凤对烛留了下来,见她有些惶惶地往外看,走到她面前一言不发地将她打横抱起。
惋芷猝不及防地低呼一声,双手下意识揪紧了他的衣襟,好闻的竹子清香萦绕在她鼻端,「你、你——」她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抬脸只能看到他光洁的下巴。
果然还是像只小鹿一样,不禁吓,方才的气势呢?徐禹谦抱着她,先是觉得好笑,亏他还以为她能一直像方才那样理直气壮地与他相处,而後又觉得她好轻、好软、好香,是淡淡的花香,有些像兰花,却又要甜一些,让他不自觉凑近。
「别紧张,你身子不舒服,我不会怎麽样的。难道在你心里,我是那种不体贴的人吗?」徐禹谦说着已快步走到床边。
其实也就两三步,他坐到床沿将被子掀了开来,把有些无措的惋芷放到最里边。
惋芷想要爬起来,他却已经伸手放下幔帐,在外侧躺下,手还在被子里摸索了一阵,扯出了方白色的帕子,随意扔了出去。
惋芷咬起唇,她这时候要再出去,就得从他身上爬过去……他刚才扔出去那个是铺在床上的元帕吗?他是在安她的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