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丫鬟早早就候在外间,齐嬷嬷也起来了,听到他的传唤,应了声,吩咐小丫鬟去备水,自己则先一步进屋。
徐禹谦已去了净房,她的视线自然先落在拔步床上,见被子凌乱,可雪白的元帕竟大剌剌地垂搭在床头小几上,她快步上前,先对着惋芷福礼,接着伸手将帕子抽了过来,走到多宝槅旁翻来覆去地看。
惋芷抿唇坐在床上注视着她的举动。
被槿阑院丫鬟挤到後面的玉桂、玉竹此时才得以进屋,来到床前要伺候惋芷梳洗。两人几乎是熬了一夜,眼睛有些发红。
「太太,您昨夜梦魇可吓着奴婢了,可还觉哪儿不舒适?」玉桂扶着她下床。
玉竹将放在床尾的衣裳收走,再去取今日要穿的衣裳。
惋芷见齐嬷嬷将元帕收入袖中,才疑惑地问玉桂,「你怎麽知道我梦魇了?」
玉桂回忆道:「您喊疼却叫不醒,四爷把我们都喊了进来,最後还是玉兰让您安静了下来。四爷当时紧张得都发怒了,怪吓人的。」
还有这样的事啊?她除了记得作梦,其余什麽都不知道。徐禹谦发怒?惋芷有些想不出他发怒时是什麽样子,她见着的他似乎一直都很温和。
「我想不起来了。」她扫了眼屋子,发现除了净房,她没处换衣裳。
徐禹谦正好从净房走了出来,齐嬷嬷立即凑上前,低声与他耳语。
惋芷想到齐嬷嬷刚才看到元帕时震惊的神色,视线又扫了过去。
「这事自有我去说。」
徐禹谦的声音不大不小,惋芷刚好听得清清楚楚。她猜到是说什麽事,有些不自然,抬步带着两个大丫鬟越过他进了净房。
齐嬷嬷脸色不太好,「四爷,您是不是有些太过於迁就太太了?这可是新婚——」
「她是我的妻子。」徐禹谦侧头看她。
这一句话让齐嬷嬷收了声,且神情有些尴尬。
随即,有小丫鬟捧着衣裳上前。
徐禹谦让她搁在床上後就挥退她,自己动作俐落地穿戴起来。
齐嬷嬷见着狠狠拧眉,心想可不是太迁就太太了,以前还会让小丫鬟帮着穿戴的,如今不要太太伺候就罢了,连丫鬟都不用,太太也不管不问,眼里难道没有夫纲二字吗?
齐嬷嬷想归想,又怕自己多话会惹得徐禹谦不满,索性让屋里的小丫鬟都退出去。昨日他吩咐过,只要太太的丫鬟在屋里伺候,她可不敢忘记。
而净房中的惋芷慢吞吞地洗漱着,换了身大红遍地金妆花窄袖短袄,同色的八幅湘裙,新妇都是穿喜庆的红色。
上妆的东西都在外边,惋芷有些忐忑地慢慢踱步出去。
徐禹谦已束好发,用金玉冠固定着,正凝视着放在床上的托盘,见她走来,问道:「惋芷觉得哪个好?」
惋芷看过去,红木托盘上放着云纹白玉佩与翠竹碧玉佩,再打量了一眼他绯红底金云纹团花的锦袍,捡了白玉佩,「这个更相配些。」
徐禹谦嗯了声,伸出手。
惋芷以为他是要接过去,不料他拉着她的手到了腰间,她下意识要缩手,他的手劲却让她退不得,眼睁睁看着他灵活摆布她的手指,将白玉佩系好。
惋芷除了帮父亲系过玉佩外,何曾这样过,太过亲近使得她红了脸,等手得以自由,收回得更快,忙错身走到妆台前坐下,如若她还是昨日那样懵懵懂懂的状态,肯定逃得更远。
虽然她接受了嫁他为妻,可一时间还无法习惯这种亲近。她其实没有自己所想的那麽镇定,父亲、继母教导她的端庄贤淑,她无法自然做到,与她来讲,徐禹谦还是非常陌生,何况,她想到他是徐光霁的小叔叔,心里怎麽都有止不住的别扭,就跟刚才自称时一样,怎麽样都觉得这样的关系有些荒唐。
惋芷心跳得厉害,任玉桂、玉竹抿着嘴偷笑,为自己梳髻。
徐禹谦仍站在原地,神色平和。只到他下巴的她实在娇小,这一身打扮却显得她四肢修长,大红色衬得她的面容越发明艳,比昨晚揭了盖头时更让人惊艳些。
这样鲜活的她在眼前,真好……徐禹谦闭了闭眼,指尖还留有软软的触感,让他心湖激荡着一股暖流。
因为今日穿大红已很显眼,惋芷便选了款式常见的珍珠头面,大方不失礼,珍珠圆润,流动的莹光将她衬得越发肤如凝脂。
徐禹谦喜欢她这样的装扮,站在她身後看着镜中的人影,伸手拉开妆台左边的抽屉,红绸缎上放着几支款式不一的步摇。
他取了其中的珍珠攒花嵌红宝步摇,替代了她发髻上的一双球形步摇,「单一支也好看,方才的有些单调。」徐禹谦退後一步,似乎很满意。
惋芷看了眼水银镜,似乎比方才看起来活泼一些,只是他怎麽会置办这些,还放在妆台里?
徐禹谦前世能立足於内阁,全因察言观色的功夫一流,因此惋芷的细微表情并没有瞒过他。他咳了声,遮掩难得的不自在,「我们给母亲请安去吧。」她会奇怪也对,极少男子会挑女子首饰,但这是他前世留下来的习惯,只要见着精致的钗簪,他就会想着戴在她发间一定很好看。
由此,他想到自己前世死得突然,那些搜了他家的人看到他屋里有一个柜子全是女子的头饰,估计会觉得更奇怪,或许会连带安他一个有怪癖或私生活不俭、淫秽的污名也未可知,毕竟一个未曾婚娶的男子有这些东西,实在很好做文章。
徐家论显赫也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算不得一等勋贵,不过侯府经过了几次扩建,如今修建得倒是很大。
而徐老夫人溺爱他这个小儿子,在他十岁後就近收拾了个院子,直到他加冠前扩建又加修了道仪门,这才算是独立出来。
这些都是徐禹谦一路来与惋芷说的。
槿阑院与徐老夫人的院子离得很近,出了槿阑院走一段夹道,再从穿堂过去就是徐老夫人的颐鹤院。
他们是一路走过去的,所以她并未看到他言语中的侯府景致。
在看到正房时,徐禹谦低头与惋芷道:「母亲她人很随和,你不必太紧张。」
惋芷低低地嗯了声,他说话时呼吸就在她耳边,让她脸止不住地发烫,且一路走来他的大掌亦扣在她的腰间,她不自在,可想离远些也不行。
惋芷想,表面那麽温和的一个人,内里的性子确是极霸道的。
两人从游廊上远远走来,立在屋前的婆子眼尖,早就进屋通传,待他们走到跟前,婆子已笑盈盈地请安,帮两人撩了帘子。
厅堂里已坐了不少人,惋芷一眼就先看到坐在正中太师椅间的鹤发老人。她身边围着媳妇、婆子,梳着圆髻,戴了嵌祖母绿的抹额,圆脸上的笑容很慈祥,手中正转动着一串十八颗的碧玺佛珠。
这就是徐老夫人吧,她的婆母,看上去果真如徐禹谦所言般随和,像一尊活菩萨似的。
而惋芷此时也察觉到许多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屋里的妇人都在新房里就见过她,可待在这亮堂的光线中再看她,眼中还是闪过惊艳。
惋芷本就精致明艳的面容,再被那顾盼间有着潋灩波光的桃花眼一衬,再是简单的装扮都使得她娇美可人,这好颜色委实让厅中妇人心生羡慕。
徐老夫人脸上的笑纹更深了,心道怨不得老四终於开窍,还郑重托她去说这门亲,小夫妻俩在这厅堂一站,就如日月辉映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有够相配的。
「四弟与四弟妹来了,快快,大家都等着看新媳妇呢!」又是那说话略带刺耳的熟悉声音,同时,一个身影也迎上前来。
惋芷知道是谁,承恩侯夫人江氏,昨夜在新房她对这个人印象特别深,毕竟承恩侯夫人可是徐光霁的母亲。尽管知道会面对这样的情形,她心里还是难免紧张。
这时,惋芷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用力握了握,只听徐禹谦笑道——
「大嫂总爱打趣人。」
然後她就被他牵着往中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