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金生,快来给娘搭把手!」
金生跑出屋子,看着娘亲老远推着一辆牛车,正吃力地往家里的方向走着,那牛车上还装着一个硕大的麻袋,他赶忙奔过去,接过娘亲的手,问道:「娘,这一大早的您上哪儿去了,这车里的……是个什麽东西?」
金生娘赶了长长一段路,早累得气喘吁吁,火辣的太阳晒得她额上都滴下豆大的汗珠来,一边擦,一边左顾右盼,凑在儿子的耳畔低声道:「回去再说。」
这牛车还挺沉,系着绳扣的麻袋时不时地还会动两下,金生心道,难不成娘亲是到了集市买了一头猪回来?
不应该啊,这才刚打过了仗,西苑国民生凋敝,猪肉银价飞涨,就娘亲这样门儿精的人,怎麽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买一头猪回来啊!
金家大妹金玉适才正在厨房里煮着米糊,那小妹子福儿一早起来便嚷着饿,她才到厨房起火下灶,那边厢便听到了娘亲那破锣嗓子的喊声。
「福儿,等会儿啊。」金玉在衣摆上擦了擦手,踏着大步儿也跑了出来。
福儿是个爱凑热闹的,听见娘亲的声音,也屁颠屁颠跟在大姊身後一齐奔了出来。
一家四口人围着那蠕动的麻袋瞧着,金生娘亲一脸得意的模样,倒是金生和金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福儿是个胆大的,瞧着麻袋还在动着,就大胆上前,伸了一根指头戳了一戳,它却突然停下不动了。
金玉好奇,拉过娘亲问:「娘,这麻袋里是什麽东西?」
金生娘亲指着金生道:「你把它扛进屋里头去,咱们到里头去说。」
这麻袋说沉不沉,说轻也不轻,只是金生扛起它的时候,心里起了一阵异样的感觉,这麻袋里彷佛透出些许的香气,淡淡的,却是清香扑鼻,惹得他心窝禁不住抖抖颤了一下。
金生娘将屋门关好了,说道:「哎哟,你们懂啥,这可是天上掉给我们金家的宝贝啊!」她挽起了袖子,拉过金生道:「孩儿,去将那绳子解了。」
金生被她神秘兮兮的弄得越发迷糊,不过他素来孝顺,便依言走过去,解开了绳结。
这里面哪是什麽「东西」!金生被吓得向後退了一大步。
金玉也吓得捂起了嘴,指着那麻袋里面抱膝坐着的污面小人道:「娘啊,这……这怎麽是个大活人啊?」
「瞎瞎瞎,你们吵嚷个什麽劲?」金生娘围着那坐在地上的人儿走了一圈,抚掌笑道,「这是我今儿在望坡捡回来的,这姑娘痴痴呆呆,问她三句,连一句答话也没有,瞧这身子骨却是个极好的,骨盆大,好生养,孩儿啊,你可算是有福了!」
金生娘笑咪咪地着对儿子说道,金生不由大窘,连话都说得结巴起来:「娘……娘……您是在说什麽呀?」
「在说给你娶娘子的事啊。」金生娘喜上眉梢的,这事反正她也是想了好久了,便说:「咱们金家自你太太太爷爷起就是一脉单传,到了你这一辈上也只你一个男儿郎,阿玉、阿福那都是女孩儿,娘可不盼着别的,就盼着你呀能赶紧娶一房媳妇儿,开枝散叶!」
娶妻的事情,从前金生娘也老是放在嘴边唠叨,但每一回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要娶个媳妇儿毕竟要花不少的银两,这福缘村里的规矩,光是订金、聘礼也得要二十两,他们不过是个普通农户,这麽一笔银子又哪里负担得起?可是却不曾想,今儿个金生娘亲却真弄了个「娘子」回来。
金玉瞅了瞅这地上的小娘子,咯咯笑道:「可难怪了娘说这是天上掉下的宝贝,哥,我瞧这是好事儿,这老天白让你捡了个媳妇儿,给我和福儿白添了个嫂子。」她想着後面厨房里也煮着米糊,笑着推搡了自己大哥一把,又赶忙着往灶上去了。
金生被妹妹调侃一番,一张脸涨得通红,这随随便便捡了个姑娘,就说是给自己的媳妇儿,无论如何,金生可仍是有些接受不了,他猛一跺脚想要出去。
「回来!」金生娘吆喝了一嗓子,他到底不敢违拗老母,回过头对着娘气道,「娘,您……您这也太胡来了,娶媳妇儿的事哪有就这麽草率的?」
「胡来?儿啊,你倒说说这天大的便宜不占,你要娘上哪儿凑二十两银子给你讨媳妇儿去?这连年打仗的,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儿啊,你不会真让咱老金家断了香火吧,要真是这样,你要娘亲将来到了地下,可怎麽跟金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啊!」一说起这个,金生娘亲又是一阵哭天抢地。
金生他到底是个孝子,垂下了头,不知是该安慰娘亲还是劝她好,只是瞧着那地上坐着的姑娘,仍是一动也不动,彷佛刚才他们在说的这些话,同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倒是福儿蹲在地上,饶有兴致地瞧着这个满头满脸尽是污垢的女子。
他叹了口气问:「娘,这姑娘……刚才您说是从望坡捡来的?」
「那可不是。」金生娘笑道:「不是说那儿打了一场仗嘛,我想着这士兵身上总会有些值钱的东西,趁着刚起日头,我就推了牛车想过去瞧瞧的,谁可想到呢,这死人堆里还有这麽个活人儿,看起来也是个无家可归的。儿啊,娘知道你觉得就这麽讨个媳妇儿,心里上不乐意,这姑娘反正是个痴傻的,你只要给她个名分,和她生个儿子出来就行了,别的事,你就甭管了。」
金生一跺脚,背起地上的姑娘就往外冲去,「娘,您怎麽能这样做呢?万一她要还有亲人寻她呢?我这就把她送回望坡上去!」
他步子又大又快,金生娘根本就追不上,在後面望着他的背影气道:「你这臭小子,给我站住!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啊!你……你……」叫也没用,金生早就一溜烟跑远了。
望坡离福缘村大约三里地远,金生身子强壮,腿脚也快,没多久就背着那姑娘到了这山坡附近。
秋风已带起了寒意,凛凛吹着金生的脸,身上的姑娘也似乎感到了寒意,将脸往下埋了埋。
有人在打扫战场,西苑国的、花朝国的,那些死去的士兵,就如同一件件废弃的物品一般,被扔回了各自的地方。
金生将她放了下来,两人蹲在树林子後面,他问:「你是西苑国的人?」
姑娘摇了摇头。
「那你是花朝国的人?」
她仍是摇了摇头。
金生娘不是说了嘛,这姑娘痴痴傻傻的,她弄不清自己是哪国人,金生倒也不敢贸然就将她送出去。原本,她是什麽人,从哪儿来,同他就一点关系都没有,既然她是从望坡捡回来的,那他就仍将她放回望坡。
金生要走,衣角却被拉住了,那一脸污泥的姑娘抬起了头,看着他。
那是一双乌黑而有灵气的大眼眸,她看着金生,拽了拽他的衣角,喉咙里挤出了沙哑的两个字:「别走。」
对上了这双眸子,金生心里不由慌了一慌,脚步也顿住了。
她又说了一句:「你别走。」
到最後,金生也说不清楚究竟是出於怎样的原因,他终於还是没将这姑娘扔在了一片废墟的望坡上,他背起了她,摇头叹了口气,往回走去。
那姑娘安静地伏在他的背上,那淡淡的花香仍是缕缕不绝地传到了他的鼻中。
走过一条小溪的时候,那姑娘突然指了指潺潺而过的溪流,轻声说:「水。」
她大概是渴了,金生将她放了下来,拿了一片大叶子盛了一捧水给她,她饮了一口又一口,有了水的滋润,她整个人也舒服了许多,沾着黑泥的脸上竟绽出了一丝笑来。
金生见她实在太脏,便将她拉到溪边说:「你把脸洗洗吧,这样瞧起来实在不成个样子。」
她彷佛没听懂一般,眨着眼疑惑地看他,金生便动手在自己脸上做了个洗脸的动作,她仍是动也不动,抱着双膝只是看着金生傻笑。
他无奈,只好自己动手,衣袖沾了些水,伸到她的脸上,将那脸上的污泥一点一点地擦去,渐渐擦出来的皮肉非常细嫩,一点一点,污泥不见了,这脸也大概能看出个样子来了。
没想到这黑泥之下竟藏着这麽一张清新秀丽的面庞,金生有些怔住了,他从来没见过还有人能长得这般好看,她牵起唇角,朝金生笑了一笑,又伸出了手来,那手上也满是黑泥,她的意思大概是要金生继续帮她擦吧。
那手白皙纤嫩宛若柔荑,金生不敢直视,帮她擦着,目光却是侧着的,这一下,他比刚才听娘说给他捡了个娘子的时候更加慌了,心怦怦跳着,却说不上个缘由来。
好半天,才替她擦洗乾净,虽然她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可就这一副容颜,不管身上穿的是什麽破衣烂衫也难掩盖。
休息了一阵,金生将她背在身上,继续往家走去,脚步不停,心中却是忐忑不已,也不知道捡回的这个姑娘究竟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