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显然开始有些信任金生,伏在金生背上的时候,双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手臂碰到了他的脖颈,金生不自禁的红了红脸,咳了咳嗓子问:「你叫什麽?往後总该给你起个名儿,总不能你啊你啊这样喊吧。」
一路秋风飒飒,衬得这山林格外安静。
许久,金生听到背上的姑娘轻轻拙拙地说道:「海……棠……」
家里边儿,金生娘亲正黑着一张脸坐在院子里骂骂咧咧,口中无非是嘟囔着,前世造孽呀,怎麽生了这麽个冤家对头来和我作对呀,好不容易捡来个娘子,就又这麽将到手的肥肉给送跑了呀。
金玉在一旁安慰着娘亲,替她顺气,福儿倒是浑没在心,自顾自在院子里蹲在一旁看蚂蚁找食。
「娘亲,大哥背着嫂子回来了!」福儿眼尖,抬了抬头,就瞧见了不远处金生那壮实的身子正背着个人儿往回走,顿时便喊出了声。
「嚷嚷什麽呀……」金生娘正心烦着,好没气儿地回了一句,旋即回过神来,跳起脚来跑到门前,哎哟,她这儿子还不算太蠢,总算也没将这白捡的便宜给扔了。
金生娘顿时喜笑颜开,眉梢笑得弯了起来,「快快快,把人背屋里去。」又转身冲着金玉吩咐道:「快打盆热水过来。」
海棠脸上的污泥被擦去了大半,那秀丽的面庞露了出来,金生娘走上前去,左右端详了片刻,心头简直乐开了花。原本只看着了这姑娘是个骨盆好的,却没想模样儿竟也生得这麽俊俏,唇红齿白,一双乌溜的大眼珠顾盼生姿,那脸上的皮肤嫩得彷佛能掐得出水来。
这麽一来,她就更欢喜了,这般样貌的姑娘,就是放福缘村里那也是一顶一的,她捅了捅站在一旁的儿子,笑道:「傻小子,娘说她是宝吧,你还不信。」
「娘,您别乱打主意了,我是瞧这姑娘无家可归太可怜了,才将她带回来的,您总不能忍心见着她这麽一个孤零零的女孩子,就被丢在那荒山野岭吧。」
「对对对,不忍心,不忍心的。」金生娘笑道:「带回来好,娘也没说不收留她。」
金生娘走到床边,那边厢金玉已经给打来了热水,放在了一边,她绞了一把热帕子,给海棠将那脸上还没擦洗净的污泥都擦了个乾乾净净,她越是瞧着海棠的样貌,心里就越是高兴,老是忍不住朝身後的金生啧啧赞着。
金玉站在一边,小声笑着对金生道:「大哥,看这样子,娘亲是认定了这个媳妇儿了。」
海棠被她擦洗得乾乾净净,脸上的毛孔一阵舒畅,竟也朝金生娘露出了个甜甜的微笑,喊道:「娘。」
啪!热手巾掉在了地下,金生娘喜极而泣,一把搂住海棠,「好姑娘,你刚才喊我什麽?」
她刚才坐着,听着金生、金玉、金福都喊她娘,就也跟着一起喊了,还只道她就是叫娘的,海棠笑了笑,红红的唇角向上勾去,又喊了一声:「娘。」
「哎……」金生娘拖长了尾音欢喜地应道,将海棠又搂了起来,挑了挑眼角看着金生,那样子彷佛是在说,瞧瞧吧,这可是人家姑娘自个儿叫的,她可是心甘情愿做咱们金家的媳妇儿的。
海棠算是在金家住了下来,虽说在金生娘的眼里,海棠已经算是她的媳妇儿了,不过就算家里再贫寒,这该有的仪式也还是要办的,挑个黄道吉日,吹吹打打,也总是要热闹一番的。
不过没办事儿前,他们两个还是该要分房睡的,原本金玉屋子里,她和自己的小妹子福儿是挤一张床的,如今多了一个海棠,她们便要三个人睡一张床。
福儿可高兴了,大概是觉得多一个人可就更加热闹了,穿着贴身小衣,卧在床头,双手托着下巴,瞧着正准备好好洗一洗身子的海棠,直是咯咯笑个不停。
金玉准备好了热水,正要帮海棠沐浴,瞧着福儿那个傻笑的模样,不由瞪了她一眼嗔道:「你这小丫头片子,笑啥呢。」
「嘻嘻,海棠嫂子长得可真是好看,二姊,我觉得她比咱们村里那一枝花,就是那个香梅长得还要标致。」
金玉解开了海棠盘起的发髻,如瀑的乌发散落下来,落在肩头上,瞧起来可真是水灵灵的一个美人。别说是金生娘了,就是金玉见了也忍不住暗想,大哥可真是个有福的,这样的嫂子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金家定是祖宗保佑才会撞到这样的好事儿。
沐浴洗去了一身尘土的海棠换上了金玉的衣裳,同金玉、金福一同躺到了床上。
这床原先是两个人睡,现在多了一个人,顿时变得有些拥挤了起来。
海棠睡在最里头,边上是金福这个小丫头,她身上似乎自带着一股淡淡香气,如今躺下了,更是缕缕不绝地钻到了金福和金玉的鼻子里头。
金福使劲嗦嗦鼻子嗅了嗅,朝海棠那头靠了靠,倚在她肩上问:「嫂子,你是从哪儿来的,怎麽身上这麽香?」
从哪儿来的?海棠睁了睁眼,摇摇头,一片茫然,她的脑海里好像是一片的空白,想要努力去记起些什麽,可就像一个撞进了迷雾丛林的人一般,什麽也寻不着,找不见。
除了迷迷糊糊知道自己叫海棠之外,其他的事情,对她来说都是大片大片的白,偶尔也会有一些零碎的画面撞进脑海,可那都是什麽呢?
黑压压的城墙,火烧云一般火红的旗帜,箭矢……
她闭起眼睛,想要将这些片段画面重新拼接起来,可是越想头便越是疼得厉害,到最後也是徒劳无功,侧了侧身,她听到身边金玉和金福此起彼伏的轻鼾,自己也拉了拉被子,沉沉睡去。
那边厢,金生的屋子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拉锯战。
一边是软硬兼施,试图说服金生的娘亲,另一边是抵死不从,半点不肯乱占人家姑娘便宜的好铁匠。
「娘,您别再说了,她是个人可不是件东西,不是您说您捡来了那就是自个儿的了,我知道您是想我讨个儿媳妇儿,可就这麽把人家娶进门,孩儿万万不答应。」
金生娘瞥眼瞧了瞧他,手指头戳着儿子的脑门气道:「我说你怎麽就这麽死心眼儿呢?你不记得前两年你爹病死的时候说了什麽的,他心里唯一惦念的,可不就是要你给咱们老金家赶不紧儿的生个孩子吗?」
「那也不能就这麽办。」金生还是强着脾气,「再说了,人家姑娘也未必愿意,到时候难不成您还要我霸王硬上弓?」
金生娘呵呵笑了起来,「什麽不愿意呀,她就是个无家可归的姑娘,咱们好心收留她,那也总该要报答一番吧。这怎麽报答呢,她这身无长物的,自然就得以身相许了,而且,你也听见了,她都开口喊我娘了,这哪是不愿意啊,那心里头巴巴的可比你乐意多了!」
金生知道娘亲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别过头不去理她。
「孩儿,娘知道从前你喜欢那个香梅,她模样儿是生得不错,可那姑娘瞧不上咱们是个打铁的,眼睛长在脑门心上,哪里有正眼瞧过你呀?你不知道,我可听那香梅的娘说过,往後他们家那闺女是要嫁到镇上去的,可不会留在这穷山沟沟里,你还牵记着做甚?再说,要是论样貌,这海棠可比香梅都强了去了,你可别被云遮了眼睛,瞧不清啊。」
香梅是福缘村里最美的姑娘,小的时候,香梅上山放羊,金生跟着爹爹在山下打铁,他常常能听到山上悠扬的歌声,在山头天际一阵阵荡开,缭绕不绝。
那个时候起,金生就被吸引住了,觉得香梅就跟天上的仙女似的,只可惜,人家是仙女儿,他却只是个普通的打铁小子。
村里面喜欢香梅的人多了,可是她一个也看不上,总说将来要到镇里去,到大户人家的家里,可不愿再窝在这山窝窝里了。
可是金生还是喜欢香梅,说不上什麽缘由,就因为自个儿打小就喜欢上了她,便就不该这麽放弃,他娘亲说他是个死心眼儿的人,还真是一点都没错呢。
「儿啊,明儿我就带海棠到村东瞎眼婆子那儿去一趟,让她给摸摸这姑娘的命好不好,和你是不是相配,到时候再选个黄道吉日,就将喜事这麽办了。」
「娘……」
「别再说了。」金生娘截住了他的话头,「这事儿啊,我可就替你作主了。」她站起身来捶了捶腰,「哎哟,虽然今儿个折腾得我这老腰就快断了似的,不过啊,值!」
金生无奈摇了摇头,跳上床蒙起被子就睡,可他哪里睡得着啊!
这脑袋里乱糟糟的一团,一会儿想起香梅那甜得要将人的心窝子都化了的山歌声儿,一会儿想起爹爹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千叮万嘱:「金家不能绝後啊,儿啊,开枝散叶可全靠你啦!」一会儿又想起香梅娘亲瞧见躲在树後正看着香梅的自己,那冷嘲热讽,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模样,一会儿又想起了娘亲拉拔着他们兄妹三个艰苦过日子的情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