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文淡梅「唔」了一声,便不晓得下面该说什麽话了,坐床沿上发了会呆,挤出了句「你也早些歇了吧」自己便回身躺了下去。
徐进嵘没多久便熄灯上了榻,把文淡梅抱得微微近了些,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身後长发,似是在想什麽。
半晌终是道:「今日从岳丈处得了个信,皇上已是恩准,委派我过去当扬州知州,又兼了淮南路帅司的安抚使,吏部行文过两日大约便会下来了。」
文淡梅早几日回娘家时虽从秦氏听她隐约提了下,只也没特别留意,此时听他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想必便已是八九不离十的了,愣怔了下,这才问道:「几时上任?」
「最晚下月初吧,原来的知州之位已是空悬了些日子,亟待上任的。」
「这麽快!」文淡梅一下惊呼出来,待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这才小声问道:「我可是要跟过去的?」
徐进嵘一怔,随即呵呵低笑出声,文淡梅这才醒悟自己是多问了,丈夫外放上任,自然举家迁移,她这个做妻子的怎可能不跟去。
只是一想到这麽快就要辞离京城和娘家,跟着身边这男人远赴外地,也不知往後如何,心里一下便似灌了铅,微微沉了下来。
没两日,吏部行文果然发了下来。
这扬州是淮南路的首府,知州品阶比寻常各府的四品知州本就要高出半级,且他又兼任了淮南路帅司的安抚使,主管一路的军权。
安抚使的职位,通常都是朝廷三品以上的大员兼任,如今竟也是落在了徐进嵘身上,一时徐宅里宾客盈门,时时有过来贺喜的同僚。
徐进嵘自然忙於应酬,夜夜晚归,只回来必定是宿在文淡梅屋子里的,文淡梅猜想他此次得此外放,前次立功是其一,自己父亲应也在其中起了作用,他感激老丈人的大力扶持,作为回报,夜夜宿他家女儿这里,自然也就不稀奇了。
文淡梅这日带了慧姐坐马车去城外园子,一是去探望下老太太,二是看下那几株牡丹。
下月初便要迁到扬州,这年也要在那里过,若无意外,一住便要两三年了。
别的花草倒罢了,只这几株牡丹,尤其是那晓妆新,文淡梅实在是不舍得就这麽弃这里。
淮南路其地东大海,西距汉,南濒江,北据淮,统扬州、楚州、濠州、海州、宿州、通州等十七州,扬州便位於江淮要道,沿大运河,大概位置便在後世的苏北一带。
世人虽皆道洛阳牡丹甲天下,只苏浙一带此时也有牡丹种植,以苏地名命名的就有苏花、常花、润花、金陵花等等。
可见那边虽气候湿润了些,若是护养得当,或者改良下品种,想种出好牡丹也不是不可能,文淡梅便盘算着将这几株带了过去。
如今刚入冬,牡丹就叶落俱尽,只剩光秃秃的枝干,实在教人难以把它和花开时的绝世雍容联系起来。
文淡梅前次离开时叮嘱喜庆在根部周围土上盖一层乾马粪,为其夜间御寒,此时过来,见被护养得不错,可见喜庆确实用心。
老太太早便晓得了徐进嵘要升官外放的事情,想起小半年前拿他二人八字到上方寺和开宝寺,那两处都说「家道昌盛、多子多福」,如今多子多福是还没看到,只自家儿子家道昌盛、官运亨通却是摆在面前了,想必多子多福也是指日可待的,对文淡梅也就更另眼相看了,见她过来,心中欢喜,态度很是亲热。
婆媳二人没说几句话,老太太就又问到有无害喜了,话音刚落,自己便拍额道:「老婆子糊涂了,子青回来未满一月,便是有了,也要过些时日才晓得,我倒是糊涂了。」
文淡梅见她对自己怀孕之事念念不忘,自己却实在是全未上心,话也接不上,便只稍稍笑了下,突想起徐进嵘前几日特意叫自己吩咐徐管家去寻条稳当的大船,免得老太太到时路上颠簸辛苦,便藉机转了话道:「听官人讲下月初便要动身,也就剩小半个月了,娘若是想带什麽过去,跟媳妇说下,媳妇自当代娘备妥当了,免得过去了才发觉短缺。」
她话刚说完,边上喜庆便接了口道:「老夫人不去那什麽扬州了。」
文淡梅有些惊讶,徐进嵘对母亲很是孝顺,从前自己在哪,必定是要将她弄了过来在身边带着的,故而此次外放,她想当然地便觉得老太太也是要一道去的,且起先见徐进嵘那般安排船只,更以为这母子俩早已经是通好了气的,不想老太太这时却来这麽一句,迟疑了下便问道:「娘不随官人一道过去吗?看他的意思,应是让娘一道过去的。」
老太太撇嘴道:「他是在我跟前提过,我起先没想好,便未回他,这几日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去的好,老婆子我最早在海门老家住得好好的,被他架到了通州;通州那窝刚热了没两天,又给弄到了京城,如今好不容易在这里过得惯了,我这一把老骨头还颠去扬州做什麽?就待这里再守个三两年,左右你们也会回来的,那时真当走不动路了,再回海门收骨便是。」
文淡梅见她说的已是斩钉截铁,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了,想起按了常理,婆婆若是不随同迁,自己这做儿媳的便要留下侍奉了。
居然又可过回前半年里那种悠闲日子,先便是松了口气,只是那口气过後,心头却不知怎的又生出了几丝怅然,也未细想,急忙压了下去,笑着应道:「娘既然这般打算,那媳妇就也留下侍候着娘。」
老太太抬眼瞟了下她,似在审视她神色,很快便摇头道:「子青年岁虽长了你一些,只这些时日,我瞧着他对你也不是不上心的,这样便好,我要你留下侍候我做什麽?你跟了他过去,好生服侍他,早些给我徐家添个嫡孙,这才是孝道。」
文淡梅到了老太太处时已是快正午了,盘桓了半日,用过了晚饭,这才辞了欲起身回城时,却听喜庆进来了,道了声「大人过来了」,婆媳俩刚转头,便见徐进嵘掀开了门帘子进来了。
她昨夜跟他提过今日要到这园子里的,当时他也未说自己会过来,所以此时骤然见到,倒是略微有些惊讶,只转念一想,此人做事从来都是个闷在腹中的行动派,十件事里有九件不会跟自己提,便也释然了,站了起来上前迎了几步。
老太太见了儿子,倒挺是高兴,问了几句,待听得他还未吃过,一叠声地便叫人去备饭。
文淡梅想他母子二人说话,自己夹在中间不便,便藉口去厨房看下饭菜先退了出去,晓得他是个对吃食不大讲究的,见还剩了另起锅装盘的半碟子黄芽菜煨羊肉和酱油鸭,都是他爱吃的肉,便叫厨娘再另炒个蔬菜便可。
刚弄完,便见徐进嵘过来了,厨娘把饭菜上了桌,便急忙退了下去。
文淡梅给他盛了饭推过去,自己坐一边看他吃,见他狼吞虎咽没几下,桌上饭菜便都空了,到了最後有些噎住的样子,急忙递了盏茶过去,他仰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凸起的喉结处便上下圆溜溜地滚动,瞧着倒是好笑,嘴角边便露出了丝笑。
徐进嵘放了下茶盏,看了文淡梅一眼,文淡梅急忙收起了笑,清了下嗓子,正色道:「方才娘有没跟你说,她老人家不要跟去扬州?」
徐进嵘「唔」了一声,靠椅子上未置一词。
文淡梅眼睛盯着桌上那还剩了些菜汁的空盘道:「我还是留下侍候娘,叫她们几个跟去……」
「娘方才说了,叫你跟去侍候我。」
文淡梅话没说完,便被徐进嵘打断了,听着他那两个「侍候」的字咬音特别重,像是故意的,抬眼望去,见果然正望着自己,眼里带了丝笑,瞧着还有几分促狭的味道,一时倒是微微有些发窘,只得别过了头假作不见。
徐进嵘话说完,见文淡梅扭过了头闷不吭声地,便站了起来往外去了,过去又陪他娘说了会话,这才起身告辞要回了,文淡梅自然跟着一道回。
老太太也未多留,只叮嘱了几句,便自己忙着去菜地里了。
文淡梅牵了慧姐到了停园子门外的马车前,奶娘正要抱慧姐上去,徐进嵘已是过去抱起了她,轻轻放上了马车,见她那粉红裙裾有些外翻,还顺手拂了下。
慧姐大约是生平第一次得到自己爹的如此照拂,站那里便睁大了眼看着徐进嵘,一动不动彷佛木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