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还未走进正院,便听闻到一阵阵的莺歌燕语,嗅到一股股的脂粉香气。
宁春草不由皱了皱眉头,但脚下的步子并没有停。院中会瞧见什么景象,她心下已经有了预料。但迈步进了月亮门,还是叫她吃了一惊。
廊下摆着一张宽大的黄花梨椅子,景珏正舒适的坐在椅子上,旁边立着两个丫鬟,左右打着蒲扇。
院中站了一群艳丽的女子,衣衫单薄,罗群半透,烈日之下,春光耀眼。
女子们一面端着笑脸,一面还要做出各种魅惑的姿态来,以便取悦坐在廊下那人。可那人沉着一张脸,玉面之上,哪有半点笑模样?
宁春草登时红了脸,转身想要退出院子。
一道呵斥之声从背后乍然传来,「去哪儿?」
宁春草心头砰砰的跳,不知是这春光太过耀眼,还是他的声音太过冷厉。
「婢妾去避一避。」
「避什么?你跟她们有什么不同?她们要做的,你不能做么?」景珏的声音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扎得宁春草耳根生疼。
一样,她们都是他的小妾,她也是。她们能做的,她有什么理由不做呢?
可适才才找回来的自尊,适才才齐起再不承认卑微的勇气,不过片刻之间,就要被粉碎,被瓦解了么?
她心不甘。僵着脊背站着没动。
绿芜向她靠近两步,面容肃穆,好似只要她一开口,刀山火海她也要护住她。
宁春草心下微暖。
「是没有不同,可婢妾不愿做。」宁春草缓缓转过身,隔着满院春光,直直看着景珏。
景珏勾了勾嘴角,「哦?你不愿?可爷想看,怎么办?」
「那是你的事。」许是适才姜大哥齐舞她的力量还在,又许是一路走来,她勇气见长,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反驳他的话。
景珏哼了一声,「爷真是将你宠的无法无天了!」
「宁姨娘如今跟婢妾们可不一样了。」院中忽而有人说道。
宁春草和景珏都向说话人看去,这猛的一看竟还有些眼熟。宁春草却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自己和景珏的这一干小妾们都不熟悉,应当不认得才对吧?
「宁姨娘如今乃是有凌烟阁撑腰的人了,更有凌烟阁阁主的青睐。咱们哪儿能比的起呢?」酸溜溜的语气,也叫人莫名觉得熟悉。
绿芜的眉头微微蹙紧,面上显现些不悦来。
景珏明显就是在气头上,多半正是因为她去赴姜伯毅的宴席而生气。这妾室又好死不死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定是要更加惹恼了这位小爷了!
宁春草无奈叹了口气,有人的地方就躲不了纷争!
景珏看了她一眼,视线又转向那说话的妾室,他眯眼道:「你是华筝的好姐妹吧?」
说话的妾室立即惊喜福身,「回爷的话,正是呢!婢妾华溪,还是爷赐的名字呢!爷还记得么?」
宁春草想起来了,她当初逃离王府。被李布绑走,就是拜华筝出卖了她的消息所致。难怪觉得这妾室眼熟,原来她妆扮身形,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与那华筝有七八分相似。
景珏冷笑一声,无情的摇了摇头,「不记得。」
华溪一脸受伤的表情,垂眸含泪,却又故作坚强的笑了笑,「没事,今日之后,爷能记得婢妾,婢妾也就心满意足了。」
「你同华筝是好姐妹,如今华筝一个人在庄子上,想来也是寂寞。不若你去陪她,也好继续做好姐妹。」景珏忽而说道。
华溪很是一愣,「爷说什么?」
她趁着世子爷生气。踩那宁姨娘一脚,逢迎着世子爷的心思说话,不应当是讨好了世子爷才对么?怎的突然间……风向全变?众人都用怜悯却又带着幸灾乐祸的眼神在看她?
「来人,带下去,送到庄子上。」景珏毫不留恋的挥手,面带不屑,「爷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自作聪明的插嘴?」
其余众位妾室,连忙蹲身行礼,默然不敢随意做声。
宁春草皱紧了眉头,他随意之举,只怕又将她推倒众矢之的的位置了。罢了,难道还能指望景珏能向姜大哥一般体贴,细致入微么?
宁春草自嘲的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放缓音调,「世子爷,婢妾哪里做的不对,您私底下管教责骂婢妾也就是了,当着众多姐妹的面,婢妾也是有颜面的……」
这算是服软了吧?宁春草偷偷看了景珏一眼。
景珏似笑非笑的冲她勾了勾手指,宁春草脚下迟疑,垂眸低声对绿芜道:「你功夫怎么样?」
绿芜站直,回道:「娘子放心。」
「好,跟紧我,我不唤你,你切不可随意妄动。」宁春草说完,举步向前走去。
宁春草来到景珏身边,缓缓蹲身行礼,温声道:「爷……」
话音未落,景珏长手一捞,将她拽入怀中,眯眼俯视她,玉面之上带着冷笑,「你也是有颜面的?那你可曾想过,你的所作所为,将爷的颜面至于何地?」
宁春草看着他的视线,心中七上八下有些没底,「爷的话,婢妾……」
「你不明白?当真不明白?」景珏冷笑问道。
「不是……」宁春草摇头,明不明白这会儿好像都不对吧?「回去说,私下里说行不行?」
她低声问道,一院子的莺莺燕燕,虽垂着头,处罚了华溪,这会儿没人敢冒尖儿,但都长着耳朵呢不是么?眼睛不看,耳朵总能听得见。宁春草心头一阵阵的尴尬,姜大哥说的对,这个地方,她怎么可能当做家呢?家就应该是叫人觉得舒坦,放松,肆意的地方。
景珏眯了眯眼,「想什么呢?」
宁春草缓缓摇头。
「都退下。」景珏终于扬声说道。
院子里的妾室们也皆偷偷松了口气。她们杵在这儿,只怕世子爷回头恼起来,却要牵怪到他们头上了。纵然想要看一看宁春草的笑话,可这种时候,还是保全了自己更重要。
看起来娇娇柔柔的小女子们,退出去的速度却一个比一个快,眨眼功夫,院子里就只剩下混合在一起的香粉味,而不见人影了。
热乎乎的风从脸畔拂过,被风抚起的发梢扫在宁春草的脸颊上,痒痒的。
「爷,宴席是您让我去的,这会儿您反倒又生了我的气,这是我的错么?」宁春草见人都走了,终于退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站直了身子,缓缓问道。
景珏脸色越发阴沉,「这么说来,倒是我的错了?」
「哪儿敢说是您的错,其实谁也没错,不就是个宴席么,您不当它是回事儿,眨眼也就过去了。」宁春草颔首轻笑道。她有些累,不想再纠缠。
景珏却伸手又将退开的她拽进怀中,幽深的眼眸不含一点温情的看着她,「如今同爷说话,都这般敷衍了?看来是爷对你太仁慈了。」
说完,他立时拽着她转身进了卧房,入得里间,抬手将她扔在床上。
宁春草心头浮起厌倦,原以为出京一趟,一路历经这么多的事情,景珏会变的不一样,起码,能成熟一些。做事的时候有心,过恼,不肆意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