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这情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彼此都不太清楚。
这分明是条僻静的巷子。为何会在这里相遇?又为何险些误杀了她?
姜伯毅心中其实是有些庆幸的,庆幸那小厮模样的男人,挡住了箭矢,救了他恩人的性命。
倘若他亲手误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如今躺在地上的乃是宁春草的尸首的话,他怕是一辈子也难以原谅自己。
他对她好的缘故,除了她救了自己性命之外,更有他因,只有他自己明白。倘若她又死在自己手中,这一辈子的内疚,怕是永远永远都洗刷不去了。
他是长长松了一口气的。可看到宁春草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抱着那小厮的脑袋,痛苦不已的样子,他心中就更添压抑。
「我是要杀他的!你只要再晚出现上一会儿……哪怕就一小会儿!」宁春草侧脸看着姜伯毅,喃喃说道。
姜伯毅皱眉。「你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为什么要让他死在你的手里?嗯?」宁春草眼神有些无助的看着他。
姜伯毅颈间喉结微微动了动,这叫他怎么解释?他是无心的啊?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宁春草又失魂落魄的低下头来。
她清楚的记得,姜维说过,人只能死在她的手上。倘若假旁人之手。她就要杀了那动手之人。
她如今,难道要杀了姜大哥,宿命轮回才能结束么?
「不不不,」宁春草连连摇头,「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啊……」
心里做不到,能力更不足以做到。
姜伯毅上前扳过她的肩头,「你做不到什么?春草。你怎么了?」
她今日的话,怎么这么奇怪呢?他似乎一句也听不懂啊?
绿芜等了良久,在马车边上,一会儿站,一会儿坐,甚至毫无形象的蹲在马车的车辕上。
左等右等,终于等回了娘子。
却不是娘子一个人,还有一个身量十分高大威武的男人。手中横抱这一个瘦削的无声无息的男人。
这是什么情况?
绿芜纵身跃下马车,「阁,阁主?」
宁春草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了看绿芜。
她脸上还有哭过的痕迹。
这叫绿芜更是不明所以,不知所措了。她看了看阁主横抱着的男人。正是娘子想要毒死的鸿喜。
看样子,鸿喜已经死了。
且看他发青发乌的面色,多半是中毒而亡,但他背上还插着一支箭。这……娘子要做成的事,究竟做成了没有呢?
「娘子?」绿芜快步来到宁春草身边,伸手扶住她的胳膊。
宁春草无力的摇了摇头,「走,先回翠翠家里去。」
「啊?」绿芜诧异。
就这么带着人家哥哥的尸体回去?
半个时辰以前。人家哥哥还活蹦乱跳生机勃勃。就送她离开的功夫,再回来,就是一具冰冷的尸首了。
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将尸首带回去,翠翠和她老母亲。还不得跟他们拼命啊?叫她们如何能接受?
绿芜发愣的功夫,宁春草和姜伯毅已经越过她,向翠翠家走去了。绿芜咽了口唾沫,只好拔脚跟上。
「翠翠。」宁春草站在篱笆院墙外头,有气无力的唤道。
「娘子?娘子您又回来啦?」翠翠奔出堂屋,一脸欣喜激动的笑容。
可当她看见高大伟岸的姜伯毅,以及姜伯毅身前横着的人时,她则僵住了。
一眼,她就认出了那是她哥哥鸿喜。
她的脚仿佛在地上生了根,不敢往前挪动半步。
姜伯毅板着脸,肃穆刚毅的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
宁春草扯了扯嘴角。心情复杂的理不出头绪,「翠翠,来开门。」
翠翠迟疑的转过脸看着宁春草,又转回视线看了看自己的哥哥。「娘子,我眼睛有病了!」
宁春草无力的摇头,「不是,你先过来开门。」
翠翠站在原地不动。
姜伯毅伸腿,一脚踢开了院门。
一个竹木小门而已,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但这动作,却叫翠翠吓了一跳,惊叫一声,跌坐在地。
宁春草转过脸看了看姜伯毅,「姜大哥,你这么做。合适么?」
姜伯毅也看着她,四目相对,她看不出他眼中的情绪。原来一直以为景珏的眼眸是幽暗深邃的。如今才知道,姜伯毅的眼睛很亮,给人至诚可信的感觉,可他的眼眸却更加深,深得望不到底,甚是望不清他眼眸中自己的倒影。
「总要面对的。」他缓缓说道。
翠翠满面惊恐的看着这个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的男人。
屋里头传来老妇人的嗓音,「怎么啦翠翠?什么事啊?」
院子里的几人都看着跌坐在地的翠翠,谁都没开口。
翠翠抬手捂着脸,似乎不敢看横在姜伯毅怀中的鸿喜,屋里传来老妇人艰难挪动的声响。
「她年纪大了,别让她受刺激。」宁春草低声说道。
翠翠这才捂着眼睛,扯着嗓门儿开口,「没事儿,娘,哥哥……哥哥说他东西忘拿了,拿了东西就得回去了……」
说完,她就紧紧的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唯恐忍不住的哭泣声溢出唇齐。
屋里的老妇人应了声,似乎又在床边坐定。
翠翠忽而翻身从地上爬起,扑上前来,扒着姜伯毅怀中的人看。
「娘子,娘子你救救我哥哥!你救救他!你连我那么多年的病都能治好,怎么不能救我哥哥呢?他刚才不是还去送你么?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翠翠有些癫狂的说道。
绿芜上前,想要拉住翠翠。
可癫狂之中的人,力气也许都是出奇的大。有功夫在身的绿芜,竟拉不住翠翠。
「哥哥,哥哥你醒醒!你醒醒啊!」翠翠见宁春草低着头,不理她,便摇晃着鸿喜的尸首,似乎这样就能将已经阖目的人唤醒。
「我们一边说吧,莫叫老人家听见。」宁春草转身向一旁的耳房走去。
翠翠虽在癫狂之中,姜伯毅想要摆脱她的纠缠,却再容易不过。他退了一步,跟着宁春草,将鸿喜的尸首抱进了窄仄的耳房。
他高大的身躯,在耳房之中,几乎要将整个耳房填满。
翠翠跌跌撞撞的跟上前来,在耳房门前,却被绊倒,狠狠摔向地面。
绿芜长手一捞,将她拽了起来,「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翠翠一把甩开。
「娘子,你告诉我。」翠翠上前,双手攥住宁春草的衣袖,双目血红血红的瞪着她,「你告诉我,你适才。为什么会对我说那么一番话?为什么说,要让我坚强,要让我凡事靠自己,不能靠别人?」
宁春草叹了一声,抿嘴没有说话。
「你告诉我啊?娘子,你是好人,你对我一家的恩情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娘,我哥哥也都清清楚楚!」翠翠攥着她的衣袖,触碰到她手腕的手指,冰凉冰凉,「可你却说,对我好的人,不一定就是好人。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我误杀了他。」姜伯毅听不下去。突然语气浑厚的开口。
连他开口的声音似乎都夹杂了内力,震得人耳根心头都嗡嗡直颤。
翠翠迟缓僵硬的转过头去看姜伯毅,又看了看宁春草,「娘子,您难道是一早就计划好的么?您跟他是一伙儿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