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景珏却是抱着肩膀不再开口,风卷动车窗帘子,窗外漏进的阳光落在他玉面之上,他脸上透出棱角分明的冷峻,长而微屈的睫毛随着马车轻轻颤动,眼眸紧阖,勾起的嘴角显得狂野不羁。更显示出,他绝不会让步的固执冷厉。
宁春草被带回睿王府,关进先前她一直住着的院子中。
屋宽院阔,可偏偏没有自由。
世子将她扔回来之后,就不见了人影,更是交代了丫鬟紧紧盯着她。
衣着饭食一应俱全,绝无亏待,只是她刚想抬脚出院门,就由丫鬟冷不丁的冒出来,「宁姨娘,世子爷有交代,您不能出去!」
她若想硬闯,那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丫鬟,一只手就能将她拽回去。
在宁家的时候,她尚且能在苏姨娘的帮助之下,偷偷的溜出去。可睿王府显然比宁家的看守严谨多了,她莫说溜出偌大的睿王府,她就连世子爷这院子都出不去。
就好像,被人豢养起来的宠物一般。
倘若没有噩梦夜夜缠身。宁春草觉得,就这般坐吃等死的日子也不错。
可偏偏不管白天黑夜,只要她一困倦打盹儿,那漫过脚踝的血就会重现眼前,姐姐的声音越发凄厉,「春草,救我……」好似总在耳边回荡。
春草忽的一身冷汗,从床上坐起。
三更半夜,一个黑影坐在床边,月光透过菱纱格子窗,铺了一地。
她睁眼瞧见那黑影,吓得险些惊叫出来。可咽喉却仿佛被梦中那只冰凉尖长的手给紧紧扼住,半点声音也发不出。
「仍旧噩梦不绝?」黑影沉声问道。
宁春草闻声,松了一口气,「世子爷,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你被噩梦所吓,我不在,你就不会吓醒么?」景珏哼道。
宁春草顾不得一身冷汗黏腻难受,翻身跪在床上,靠近景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柔,又有隐隐哀求,「是啊爷,若是噩梦不除,婢妾只怕真的活不过几日了!只要将那女子的事情告诉我二姐姐,我就解脱了。」
她一面哀求,一面轻轻握住世子按在被褥上的手。
他想要抽手回去,却被她紧紧握住,语气愈发娇柔,「婢妾还没好好伺候世子爷,不想红颜早逝啊!而且,婢妾突然想起,当初还有机会陪嫁入李家之时,噩梦之中,姐姐喊的是‘春草,你为什么杀我?’而如今,姐姐喊得却是‘春草,救我’。」
黑暗之中,彼此面容不可见,他却并未再强行的抽回手去,只是任由她握着。就连语气都不似白日那般清冷,「这能说明什么?」
「婢妾以为,这起码能说明,婢妾的方向是对的。」宁春草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婢妾若是嫁入李家,或许就会被人利用,害死姐姐。婢妾如今没有嫁,只要让姐姐知道谁会在暗中害她,想来她就能逃出劫难,我也可摆脱梦魇,彼此各不相干。」
「婢妾?」景珏口中回味着宁春草的自称,月光暧昧,隔着菱纱,瞧不清他面上神色。
宁春草心头有些闷,声音更闷,「是,婢妾已经是世子爷的妾室了呀。」
「睡吧。」景珏忽而从她手中抽回手来。
宁春草手中空了,猛的一凉。
他身高体长,已经在床边站起,「我还有事。」
大半夜的还有什么事?
宁春草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经抬脚离开,只留下吱呀一声门响,在寂静的夜里,回声悠长。
黑暗之中,宁春草默默出神半晌,实在猜不透世子爷的心思,只好仰面躺下。却瞪着眼,再不敢睡。
第二天,她起身只觉头昏脑涨,在床边坐了半晌,眩晕的感觉才减轻了些。
她翻出那只海兽菱花镜,揽镜自窥,果然眼下灰黑一片,她不过豆蔻年华,这黑眼圈重的,却像是行将就木的老妪一般。
她负气扔了菱花镜,心头不快,化悲愤为食欲,连早饭都多吃了一碗。
上午不死心又试了两次,皆是刚溜到院中,就被丫鬟发现,给提溜回了屋子。
「宁姨娘您就别乱跑了,若是连您都看不住,世子爷回来,婢子们如何交差?」丫鬟掐腰,无奈看她。
宁春草怀疑昨天半夜,世子爷回来究竟是真的,还是她噩梦之中又做了一个恐怖的梦?
她都那般虚与委蛇的哀求了,他就没一点儿动容?心是铁打的不成?
正在心中痛骂世子爷,晌午未到,世子爷还真回来了。
瞧见她一脸倦容,他二话没说,抓起她的袖子就往外走。
他腿长,步子又迈得大,宁春草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追上他,气喘吁吁,连个缘故都来不及问。
直到上了马车,她才缓了口气,「世子爷,您下次要做什么,能不能提前吩咐一声?婢妾定然收拾利索,院门口恭候着您?」
「爷很忙的,抽出空来不容易。」景珏懒洋洋倚在枕囊上,声音里都透着慵懒。
宁春草在心底不屑,不就是逛妓院么?
马车滚滚前行,宁春草先看帘子往外看了一眼,飞快后退的街景竟分外熟悉。
「这不是往宁家去的路么?」宁春草揉揉眼,「我眼花了?」
「没花。」景珏懒懒应了一声,「爷今天心情好,帮你把梦魇破了去。」
宁春草一怔,反应极快的赔笑脸恭维道:「爷真是贤明仁爱之人呐!多谢世子爷!多谢!」
景珏冷哼一声,阖目假寐,邪恶而俊美的脸上,此刻却噙着一抹放荡不羁的微笑。
马车在宁家门外停下。
宁春草很想下车去看看苏姨娘,她离家多日,也不知苏姨娘这段时间过的好不好?
可世子爷却将长腿一横,挡住她下车的路。
「你去,叫宁家四小姐出来。」他连眼都没睁,冲外头车夫吩咐道。
车夫应了一声,连忙向宁家大门跑去。
宁春草看着他横在身前的大长腿,蹙眉道:「你这又唱哪一出?」
「爷在你眼里,就是个戏子?」景珏将描墨般好看的眉毛一挑,睁眼,满是邪气的看着宁春草。
宁春草连忙摇头,「那怎会,爷永远都是看戏的。」
景珏哼了一声,「知道就好,今日你只跟着看戏,什么都别做。」
什么都不做,也能破了梦魇的劫数?
宁春草坐正了身子,既如此,那她且等着吧。
宁玉嫣几乎是一阵风一般,刮出了宁家的大门。踩着马凳上马车的脚步,激动地不住颤抖。
若不是身边绿裳丫鬟相扶,她指不定就要从马车上狼狈摔下去。
「见过世子爷。」娇娇柔柔的一声轻唤,直酥软到人骨子里去。
宁春草禁不住在车厢里头打了个寒颤。
世子爷却是倏尔睁开了眼,横在宁春草身前的大长腿也收了回去,只是靠在柔软枕囊上的姿势,依旧狂傲慵懒。
「进来。」世子轻唤一声。
宁玉嫣的丫鬟打起马车帘子,她弯身进来,一脸柔美笑意,抬眼瞧见宁春草也在的时候,彻底愣住。
「春草……呃,三姐姐也在呀?」语气里的不悦,藏都藏不住。
宁春草笑了笑,故意往世子爷身边坐近了几分,勾着嘴角垂眸道:「自然要随时伺候在世子爷身边了!且若没有我在,妹妹单独见世子爷,岂不是很不妥?母亲一向注重家教,想来也不能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