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厨房一番忙碌之後,冬生愤愤地炖了一锅鸡肉端出来,哭过之後的秦珠玉倒是吃得挺香,也没发觉冬生脸色比平日黑了几分。
大致是已经接受了自己被遗弃的事实,秦珠玉不再如前几天吃完早饭就兴冲冲跑去看布告,看完布告又垂头丧气地回来等着吃饭,反倒是特别有劲头地捣鼓房间摆设,一副本小姐今後就是这家主人的架势。
冬生每每回来看到这副情景,都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他有种预感,这个女人会在他的生活中存在很长、很长……可是他还没娶媳妇,怎麽先多了个拖油瓶啊!
当然,秦珠玉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为一个拖油瓶的事实。自从冬生说不会不管她後,她就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这样一过,便是一个月,就连冬生都彻彻底底接受这个理所当然,彷佛这失忆的丫头已经是他的责任。
这天中午,冬生下学,听到隔壁三婶家热热闹闹的,不似平常,还未想好要不要凑热闹,人已经被拉进了屋子。
「宋先生,我们家春花今天刚刚回来,这不还念叨着你呢,说是给宋先生带了礼物。」三婶拉着冬生咧着嘴笑开。
「宋先生,许……许久不见了。」
冬生刚进屋,对面便迎来一个娇俏的姑娘,双颊带着点红晕,对他嫣然一笑。
冬生想了半天,方才想起她是三婶的闺女沈春花。他和这位沈姑娘只打了一回照面,便是他刚来当夫子的第一天,两人寒暄了几句。不过第二天,这姑娘便被省城的哥哥嫂子接去住了,一住就是一个月。
冬生想清楚,对她颔首,「沈姑娘,是许久不见了。」
沈春花走近他,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他,「先生是读书人,春花在省城见着有很好的笔,便给先生捎了一支。」
冬生接过那盒子打开一看,眼睛也不由得一亮,连连朝沈春花道:「这确实是好笔,真是麻烦沈姑娘了,统共多少钱,我这就去给你拿钱来。」
沈春花毕竟是不谙世事的少女,他这样一说,便不知如何应付,这书呆显然是没意识到她的情意。想她第一次见他便上了心思,可惜第二天就去了省城,两人平白隔了这麽些日子。
三婶见状,连忙上前拉住冬生的手,「先生说的是什麽话呢!这是我家闺女专程给先生捎的礼物,怎麽能收先生的钱呢!」
「可是……」虽然这笔很好,但是无功不受禄,冬生实在不想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东西,却又不好拒绝,怕拂了人家姑娘的一番心意。何况三婶平日对他照顾有加,弄僵了气氛实在不好。
沈春花是个蕙质兰心的姑娘,过了刚刚那一阵无措,又恢复从容,笑着道:「春花知道先生字写得好,其实一早就想向先生讨一幅字挂在房中,可先生刚来,春花就去了省城。现下一回来就向先生讨字,着实说不过去,这才送上这枝笔,免得先生以为春花太唐突。」
她这样说,冬生才松了口气,点头道:「好的,我今天就替沈姑娘写。」
沈春花欣然笑开,似是不经意道:「春花读的书不多,印象最深的便是诗经的那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很是喜欢,先生就替我写这句吧。」
冬生愣了一下,总觉着似乎有些不对劲,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只得点头应承。
这样一耽搁,回到家,已经远远过了平日的做饭时间。
果不其然,他一进屋,秦珠玉就恶声恶气道:「你怎麽才回来?我都快饿死了,还以为你下学晚,去学堂找你也没见人影。」
冬生放下手中的笔盒,捋起袖子,一边往灶房走一边回她,「三婶闺女从省城回来,被拉去她家说了一会话。」
秦珠玉气呼呼地跟在他後面走进灶房,继续抱怨,「说话归说话,也不能忘了做饭,你别忘了我早上才吃了半碗白粥。」
「是半碗白粥,不过还有两个包子,其中一个还是抢我的。」
「我……」秦珠玉气结,「反正我饿了。」
冬生摇摇头,不和她计较,只道:「你整天好像也没做什麽事,怎麽老喊饿。」
秦珠玉被噎住,好像……她吃的似乎比他还多呢,可是她为什麽老想着吃呢?好像是因为……因为到了吃饭的时候,死书生就会回家,她就不是一个人了。
当然,这样不确定又丢人的想法,她是绝对不会说的。
想想又不甘心,她仰着头道:「也许……也许我是在长身体呢。」
冬生噗嗤一笑,转过头,睨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後很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大妹子,虽然我不知道你今年年方几何,可拜托你照照镜子,如果没错的话,你应该是已经过了长身体的年纪。」说罢,又低声哼了句,「我看你就是猪八戒投胎才是真的。」
「你……」秦珠玉被这话气得小脸通红,跳着反驳,「你才是猪八戒投胎,不,你就是猪八戒。」说完,还觉得不够,狠狠在冬生背上揪了两把,才气呼呼地跑出了灶房。
冬生失笑着摇头,反手揉了揉被她揪过的地方,其实一点都不痛,但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彷佛从背後一直蔓延,甚至……蔓延到了心脏。
【第三章互别苗头暗较劲】
两人吃完饭,冬生支使秦珠玉去洗碗,秦珠玉倒是显得很高兴,乐颠颠抱着几个碗去了灶房。
不知为何,秦珠玉一直对做家务抱着莫大的兴趣,每次都跃跃欲试。但自从第一次差点烧了厨房後,冬生坚决拒绝了她再次尝试做饭的要求。至於洗碗,本来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可冬生只要想到她那双白嫩如葱的手,便觉着让她去做这种事似乎是一种残忍。
当然,他给她的说词是,怕她打破他家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碗,她自然是愤愤然。
而今日,因为他说好了要给沈春花写字,自然是想早些写完。
秦珠玉洗完碗,欢欢乐乐地跑出来,冬生正在磨墨,瞥了她一眼。
她举着双手,仰着头得意道:「我可没有磕破碗,还洗得特别乾净,都可以当镜子照了。就你喜欢小瞧我,哼!」
冬生默默翻了个白眼,「那以後的碗都归你洗,行吧?」
秦珠玉得意地点点头,「不仅要洗碗,我还做饭。」顿了顿,彷佛想起什麽的道:「虽然我忘了怎麽做饭,不过我这麽聪明,你教教我,很快就学会的。」
冬生不知该如何说她。觉得干活是一件得意的事情,恐怕也只有她了吧。他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她犹自得意的神情,觉得她真是傻……却傻得有些可爱。
而对於秦珠玉来说,是觉得只有自己实实在在做了事情,才不是那麽废材,才能够更加理所当然地赖着死书生。
得意了片刻,秦珠玉才发现冬生在磨墨,便跑上前,自告奋勇要帮他。
冬生对她自然不放心,不过见她兴致盎然的模样,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点点头,将砚台和墨条交给她,自己摊开纸张,比划距离。
秦珠玉见他认真的样子,问:「书呆,怎麽突然想到写字?」
她生气时会叫他死书生,正常时便选了个稍微人性化的称呼——虽然这个称呼也着实好不到哪里去。
好在冬生也懒得和她计较,便随了她去。
冬生摆弄着纸张,不以为意,随口回她,「三婶的闺女给我从省城捎了一枝好笔,我给她写幅字算作答谢。」
她听罢,磨着墨吃吃笑道:「我还以为这条街上除了你这个书呆,都是些贩夫走卒,市井庸俗得很,没想还有人附庸风雅。」
冬生不太爱听她这种瞧不起人的语调,可是见她似乎心情不错,想了想,责备的话还是吞了下去。
而当他稍稍转头,看她小心翼翼磨墨的样子,心中不知为何,忽然有种佳人相伴,红袖添香的错觉。
打了个冷颤,摇了摇头,冬生让自己回归现实,她哪里是什麽佳人,根本就是祸害。
磨好墨,冬生拿出那枝新笔,握在手中果然不太一样,便蘸了墨,在白色宣纸上落笔挥毫,一个一个洒脱俊逸的字便跃然纸上。
秦珠玉站在一边默默看着那几个字慢慢成型。她认得那些字,不知为何,脑袋忽然有些空白起来,片刻之後,一些念头又依稀在脑子里形成。
「喂!」当冬生写完,小心翼翼吹着墨迹时,秦珠玉闷声开口,语气是少见的犹疑,「你……为什麽要写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