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曾经被死神抚摸过的脸庞显得苍白而沉静,病人服宽大的袖口衬得她的手十分清瘦,皮包骨的手背还插着冰冷的针管,病房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她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沉睡着。

她作了一个梦,一个被她刻意遗忘十年的梦。

陶艺室外的走廊很窄,那天,她捧着刚烧制好的花瓶走向作品展览室,半个人高的花瓶挡住了她的视线,听到有脚步声,她下意识地侧身想让路,可发麻的手指却因为突然改变动作而滑了一下,使得她整个人的重心都控制不住地往前倾,在千钧一发间,那人机敏地将她连人带花瓶稳稳地扶住,她这才幸免於难。

她穿的是一件削肩雪纺裙,对方抓住自己光洁肩膀的手宽厚而有力,应该是位男性,掌心微热的温度让她脸红起来,她连忙站好,偏头从花瓶後露出半边笑脸,礼貌地向他道谢:「真是谢谢你了。」

不过那人并未有任何表示,只是点点头把手收了回去,一言不发地越过她的身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她转过身,目光忍不住追随他冷然的背影,他穿着笔挺的条纹衬衫,袖口随意卷到手肘处,单手插在卡其色的休闲裤口袋里,从背後看去,是个很乾净俊朗的打扮。

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香味,据说人的嗅觉记忆是视觉记忆的三倍,所以她很容易就记住了他的味道,只是当时的她并不知道,那一次平淡无奇的午後偶遇,那一个男人,竟足以改变她的一生。

後来她又在陶艺室里见过他几次,他的五官很深邃,眉毛也浓,尽管嘴唇有些薄,不过抿起来的时候极为好看,有种难以言喻的魅力,之後听别人说,他心仪的对像是方老师的女儿,这样的传言让她感到莫名的失落,好的男人总是属於别人的,是她痴心妄想了。

好好的,怎麽又想起这些陈年往事了?

苏晓沐缓缓醒来,皱着眉,呼吸还有些不顺畅。

侧了身看去,百叶窗半拉起,下了好几天的春雨已经停了,阳光暖暖地照进来,光线刺激下让她的眼睛忍不住溢出泪水,而淩子奇就闭着眼睛倚在床沿上,沙发上挂着他的外套,还有一个迷你的行李箱。

她微曲的手才动了动,淩子奇很快就醒了,快步过来轻按着她冰凉的手背,缓声说:「你别乱动,还有半瓶才滴完呢。」

「怎麽回来了?你不是要去日本进修一个月吗?这才几天啊?」苏晓沐的声音有些乾涩的沙哑,只能勉强给他一个笑容。

淩子奇没有回答她,而是按了床边的升降器,扶她靠着枕头坐着,低声问:「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呼吸怎麽样,还觉得胸闷吗?」

苏晓沐摇摇头,「我好很多了,难道你还信不过你学长吗?他都说我没事了……」她的话在他越来越冷的目光中渐渐消音,抿着唇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淩子奇缓缓收紧拳头,不带温度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没事?都发绀了你还敢说没事?是不是、是不是要……」那个字他不敢说出口,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背对着她,抿唇说:「你现在暂时只能吃流食,我叫护士去替你送碗粥来。」然後像逃避什麽似的匆匆离开了病房。

他靠在走廊的墙上,渐渐平复自己的心情,直到刚才亲眼看到她醒来,他一直悬着的心才安了下去,他在日本接到学长的紧急电话,说她病情复发入院,差点就得进ICU的时候,他的脑袋一片空白,什麽都顾不得就赶了最早的班机回来,那种害怕失去的恐惧滋味,她到底懂不懂?

护士送来装了白粥的保温瓶,淩子奇拿进病房,将粥倒在碗里,一句话也没说,苏晓沐最怕他这麽沉默的时候,他平日里总是笑意盈盈、谈笑风生,脱下了白袍後更是风流倜傥地混迹於各大酒吧,在女人眼里他是帅气多金又没脾气的「好情人」,这种人不发飙则已,一生气起来就难收拾了,好比现在。

她乖乖地就着他的手把一碗粥吃完,再忐忑地瞄了他两眼,这才敢笑着活跃气氛,「好了,你别生气,新郎是我的主编,盛情难却之下我也不好意思不去,不过我不知道他会那麽大手笔地将整个婚宴都摆满了新娘喜欢的小雏菊,而且我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就走了,真的。」春季是花粉飞舞的季节,雏菊又名延命菊,可之於她却是致命的菊科过敏源。

听了她的解释,淩子奇目光幽深,一边把碗放在桌上,一边淡淡地说:「小尧知不知道你进医院了?」

「我怎麽敢让他知道?你别看他早熟得跟个小大人一样,真的知道我入院了也会受不了的。好在这几天他参加了一个比赛,由学校统一安排住宿,正好能瞒着他。」苏晓沐一说到儿子眼睛都亮起来,那是她的心肝宝贝,比什麽都重要。

「原来你还知道小尧的年纪还小,我看你以後还敢不敢这麽鲁莽?」淩子奇的脸色稍缓,过了一会儿,他又低沉而慎重地说:「晓沐,答应我,不要再有下一次。」

「我知道了,你别担心。」苏晓沐点头,又回忆起那天,「婚礼、鲜花、祝福……子奇,看到新娘脸上的笑容,我就知道她很幸福,怪不得别人都说女人结婚那天,是她一生中最美丽的日子。」

淩子奇一怔,然後半开玩笑似的说:「你想嫁了?」他蓦地凑近她,慢慢地说:「其实你不用羡慕,只要你开口,我们可以马上去登记结婚。」他的心里有微微的激动,他知道自己不是在开玩笑,他在等她的回答。

他们太靠近了,呼吸就在耳边,苏晓沐哆嗦了一下,半转开脸故作轻松地揶揄,「我才不敢做你的单身终结者,先不说外面的,光这医院里你的爱慕者一人一口口水就能把我淹死了!淩医生您行行好,饶了小女子吧!」

果然。

「也对。」淩子奇淡笑着抽离身体,吊儿郎当地说:「我也舍不得那一片森林,不过是哄哄你,千万别当真。」他还记得,在她还没醒过来之前的梦中呓语,她反覆呢喃着那个名字,景衍。

在他还没有认识她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是别人的了。

苏晓沐暗暗松了口气,有些事她隐约知道,却只能假装不知道,子奇是她最重视的朋友,她不想失去他。

淩子奇陪了她一整天,直到她嚷嚷着困了,裹着被子躺下,他又独自坐了很久,一直等她呼吸平缓以後才熄了灯离开。

他关门的声音很轻,可苏晓沐没有睡意,闭眼躺了一阵子,最後实在睡不着,又在黑暗中慢慢撑着身体坐起来,打开小台灯,拉开抽屉从自己的手提包里取出皮包,在内层里藏着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女孩子紮着马尾,亲昵地挽着身旁年轻男人的手臂,笑得很开心,男人的脸上没什麽表情,薄唇紧抿,显得很倨傲,他这人很低调,从来不肯面对任何镜头,她到现在还记得当时自己要求和他一起拍照时他惊讶的样子,比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好看多了。

这是她从前爱的男人,现在也是。

而这个男人在梦里对她说,你没什麽不好,只不过你不是我想要的女人。

三月的午後,和煦的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缝隙落到苏晓沐的身上,星星点点的光斑暖得她白皙的脸颊比刚入院时要红润一些。

她披着一件千鸟格的长外套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双眸出神地看着不远处几个在草坪上嬉闹、戏耍的小孩子,他们看起来跟小尧差不多大,正是享受天真烂漫的快乐童年的年纪,可小尧不同,即使她拚尽全力也还是代替不了一个父亲的位置,甚至有时候他还反过来照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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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能不嫁他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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