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早上他从学校打电话来,先是跟她简单地说了自己这几天在学校发生的事,又担心地问她有没有发病,千叮万嘱她记得随身携带喷剂、不要去人多的地方、要按时吃饭吃药,这哪里是一个才九岁的孩子会说的话?
儿子早熟得让她心疼,在医院醒过来的那天她就想,如果哪一天她不在了,儿子孤零零的该怎麽办呢?她突然有些心酸,是她自私地把他生下来,让他在没有父爱的环境下成长。
「啪」一声,像什麽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苏晓沐下意识低头看去,是一本财经杂志,她的睫毛轻轻一颤,忍不住弯下腰把它捡起来,披在身後的长发随着动作划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杂志的风格简洁俐落,封面人物是一个男人高大挺拔的近身照,他的侧脸英俊深邃,表情是他惯有的淡漠冷然,那一身蛊惑的黑色给人一种无法忽视的神秘感,她很早就知道,他就像一个无底的漩涡,一旦陷下去,就是一辈子的无法自拔。
当年方老师的陶艺课程无缘无故地结束,再次见到他已经是半年後。
那天天色很晚,晚上还起了大雾,虽然刹车及时,可那辆炫目的法拉利还是把刚结束家教的苏晓沐吓得倒在地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傻坐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把撒落在身边的资料和书本收拾好夹在腋下,便单手撑地想站起来,哪知试了几次都不行,脚踝处疼得要命根本使不上劲。
很快就有人扶起她,「你没事吧?」
彷佛闻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古龙水味道,她抬头一看,目光惊愕地灼热起来,是他?
晕黄的路灯下他侧脸的轮廓很是清俊,她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勉强笑道:「没关系的,我没事。」估计他对自己没印象了,这是她第二次跟他这麽近距离的接触,他拂过的气息让她的心跳漏了好几拍。
他微挑起眉,退开一步跟她保持距离,她失去了支撑,身体的重量让脚踝的疼痛加剧,整个人摇摇欲坠,似乎是意料之中,他勾了勾唇,「我送你去医院。」年轻的声音里透着不寻常的沉稳,再伴着淡淡的红酒味,魅惑到了极致。
苏晓沐涩然地笑了笑,「还没严重到要去医院的地步,可能是扭到了,我自己回去擦点药就行。」
他没有接话,迳自打开车门,视线从她的脚又转回她的脸上,「上车吧。」那双眼睛深不可测,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麽,却有种凌驾於人的力量,让人只能听从他的意思。
在他的迫视下她只能乖乖地上车,性能极好的跑车飞驰在雾色弥漫的黑夜里,车里太安静了,她有些不安,便悄悄地从照後镜里观察他。他浓密的黑发打理得很有型,鼻梁又高又直,衬衫的领口微开,外面穿一件双排扣黑色西装,优雅得彷佛是刚从某个宴会里出来的绅士。
他好像察觉到她的打量,头微微朝她的方向一侧,她立刻把脸转向车窗外,默数着一盏又一盏的路灯,无奈地勾了勾嘴角,暗笑自己花痴,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他们很快就到了医院,不用挂号也不用候诊,而且这麽晚了,居然还有一位骨科的主任医师为苏晓沐看诊,她不禁想起了陶艺班同学中的传言,说他不但年轻有为,背景也很深。
医生初步判断是扭伤了筋骨,可为了保险起见,又建议她照X光片,最後确定并没有伤到骨头,擦点药酒休养几天消肿就行了。
出来的时候,她看见他站在走廊的窗台前若有所思,挺拔修长的背影与清冷的月光很相称,她没有打断他的思绪,扶着门框站了一会儿。
直到手机响了他才回神,见她定定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眼里闪过讶异,不过很快又掩去,抬手接通电话,「嗯?到了?你直接到三楼。」挂了电话後他对她说:「我的助理马上就到,他会送你回去。」
她点点头,「好,谢谢你。」然後极力忽视心头那莫名的失落。
「景先生。」他的助理王皓急急忙忙地赶来,大冬天的居然出了一额头的汗。
他从容不迫地说:「剩下的事你来处理。」越过她身边的时候,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她的皮包上,略微迟疑地问她:「你也学陶艺?」
「嗯,学过一点。」苏晓沐脸上看似很平静,可心里隐隐地有些小兴奋,以为他记得自己。
「吊饰很特别。」他说完这句就先一步离开。
她微微握拳,冰冷的手指僵硬地蜷曲着,那个陶瓷吊饰是结业的时候方老师送她做纪念的,後来她才知道,那是方老师女儿的作品。
有老板的吩咐,助理王皓不敢大意地坚持送苏晓沐回家,还彬彬有礼地递给她一张名片,说如果还有什麽问题,可以拨上面的电话找他解决。
那个电话她一直没有打。
後来有一次,她哮喘复发又去了一趟医院,意外地看到他的车停在住院部的门口,她故意等了一会儿,一直等到看见他温柔地抱着一个女孩子出门、上车,而不知道那女孩子跟他说了些什麽,他微微颔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苏晓沐有刹那间的失神,原来那样冷漠的人,也会笑得这麽温柔,再冰冷的天也因之而生暖……
「谢谢你的帮忙。」银铃般的声音让苏晓沐瞬间抽离了记忆,只是当初的怦然萌动还在她的心头萦绕徘徊。
「不客气。」她把杂志递过去,这才发现面前的女孩子坐着轮椅,少了一条腿,左边裤管空荡荡的。
她的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接过杂志以後又礼貌地道了一声谢谢。
不久,一个高大的男生从後面草坪跑来,额上出了一层薄汗,皱着眉抱怨道:「你怎麽又到处乱跑了?让我找了好久。」他的表情很不赞同,话语里却极尽温柔。
「待在病房里闷死了,你又不来陪我,我出来透透气也不行吗?对了对了,你快看,这个男人好帅哦!」女孩子指着放在腿上的杂志封面笑意盈盈地说。
男生一面推着轮椅,一面不服气地嚷嚷道:「哼!有我帅吗?」
「没有……才怪!人家多有型啊!」女孩子调皮地吐吐舌。
他们的声音越来越远,温馨的背影却一直锁住苏晓沐的视线,这世间最难得的,便是不管发生了什麽事,相爱的人能够不离不弃、相濡以沫地直到世界的尽头,能够在茫茫人海里遇到彼此,他们何其幸运。
苏晓沐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星期才出院,她出院那天淩子奇特地请了假接她离开。
淩子奇帮她办好了手续,推门进来时她正在收拾最後一点东西,他看到她把一本杂志往行李包里塞,那封面的人物让他眼神黯了黯,忍不住握拳。
等苏晓沐转过头的时候他已经恢复平日吊儿郎当的表情,倚着门扉,手指头勾着车钥匙调侃,「有我这麽二十四孝的朋友忙前忙後的,你该怎麽报答啊,苏小姐?」
苏晓沐微微扬起下颔,明亮的眼睛直视着他,大方地说:「那你想我怎麽报答?尽管开口。」
「以身相许如何?」淩子奇笑睇着她。
苏晓沐镇定地把目光移开,提着行李包走过去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言笑晏晏,「别这样嘛,要你勉强接受一个半老徐娘多委屈啊,我还是请你去吃大餐吧,你不是喜欢吃法国菜吗?我知道有一家餐厅,味道特别好……」
「是你自己想吃吧,别说得那麽冠冕堂皇。」淩子奇好气又好笑地接过她的行李,任她拉着自己往门外走,她的手很瘦,尤其这次病了以後整个人都清减了一圈,他忍不住用力地回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