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爱情之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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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八号是妇女节,不知是谁想出个女生节来,在三月七号。各类大学社团在女生节这天会举行一些针对女生的活动,如帮助女生提水啦,只允许女生参与的抽奖啦,女性电影的放映啦,等等。张月明的这一天过的跟往常一样,因为要做家教,她早早地出门了。
还是上学期那一家,她跟那家的小孩相处得还行——主要是没被气跑,这学期接着做。
她带的学生叫李乐天,虽然叫乐天,性格却一点不乐天,特别倔强、不听话,他妈妈都管不了了,张月明跟他也杠上过几次。李乐天的书包很乱,书桌上也乱,常常找不到作业本,为了培养他自己整理的习惯,也为了避免他把课本丢失的过错赖在自己身上,张月明要求他自己从书包里拿作业出来,做完后自己放回书包。
结果李乐天就是不听,把头一撇,胳膊叉在腰上,撅着嘴不说话,无论张月明怎么跟他讲道理,他就是不拿,还不断还嘴。张月明费了很大口舌还没说动他,她自己火气也上来了,当时真想立马不干了,她带过很多学生,像这么倔强的还是头一次遇到。她静静坐着,想象着怎么去跟学生家长辞掉家教,又想到辞掉家教后生活费怎么办——那时还没放寒假也还没得助学金——最终月明还是觉得自己需要这份钱,继续做下去是最明智的选择,她忍下了那口气,自己安慰自己:他还是小孩子,不跟他计较。
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几次,李乐天的主要问题是太过倔强,有些蛮不讲理,但要是在恰当的时机,心平气和地跟他讲道理,他也能听得进去。时间长了,张月明了解了他的性格,两人相处也融洽起来。
三月七号是个星期天,也是张月明开学以来第一次去做家教。李乐天规规矩矩地坐在书桌旁等她,难得他这么乖巧,张月明夸奖了他一句,小男孩竟不好意思起来。他的手摸进口袋拿出个什么东西,用手捂得严严实实的,然后用两只大眼睛兴奋地瞧着。
月明猜他大概是得了个什么新奇玩意儿,要给自己看,便笑着问道:“是什么?”
李乐天只笑不说话。
“是一个玩具?”张月明猜道,“还是一只小兔子?”
李乐天哈哈笑起来,张开手掌露出一面小镜子,去照张月明,说道:“送给你!”
张月明没有接,只是笑道:“谢谢你,不用了,我有镜子。”
李乐天道:“这是我给你买的礼物,不一样啊。”
看他那执着的样子,月明只好收下,笑道:“那真是太谢谢你啦,我也给你买了个礼物,这次没带过来,下次给你带来。”
“真的?是什么啊?”李乐天扑闪着大眼睛凑近问。
其实张月明并没有给他买礼物,因为不想白白收他的礼物,想回礼才那样说,见他追着问,她只好道:“等下次来你就知道了。”
这次功课辅导的很顺利,明显感到李乐天亲近多了,把自己当成一个大朋友,很多事都说给她听,过年收了多少红包啦,爸爸工作多忙总喝酒啦,最不喜欢妈妈做什么菜啦。张月明一边听着一边想,小孩子一旦相信了人真是毫无保留。孩子的性格和心智都没有发育完全,像一块璞玉,周围的环境和别人的引导对他们来讲非常重要,可见一个人性格的形成也不光是他自己的责任。
做完家教出来时已近中午,张月明匆匆往公交站走,突然一个男生走到她身边,“送给你。”他说着递上一支玫瑰花,吓了张月明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魏征。
“魏征?你怎么在这里?你这学期还是在这里做家教?也是这个时间?”张月明笑着问道。
“是啊”魏征道,“我是特意调到跟你一样的时间的,周三晚上到八点,周日上午到十一点半,这样我们可以一起回学校了。”他说着摇摇手里的玫瑰花,笑道:“来,你的女生节礼物。”
张月明没有接只是笑着问:“为什么?”
“今天是女生节啊,”魏征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你自己的节日都不过吗?”
张月明觉得再推辞下去倒显得自己想多了,她接过玫瑰,想着今天接连收到两份礼物是个值得开心的日子。
两人一起走着,魏征毫无征兆地说道:“做我女朋友吧。”
张月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去看他的眼睛,他在微笑但很认真。
“什么?”
“我说,做——我——女——朋——友——吧。”
一字一顿,这次她听清了,心里不能说不高兴,但这种高兴只能算出于女生的虚荣心。张月明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怎么做,她把玫瑰花塞到他手上,郑重道:“我有男朋友了,谢谢你。”
魏征或许是不想接,或许是被她的话带走神了,玫瑰花滚落到地上,沾上了泥巴。
“你没骗我吧?”魏征还在微笑但已明显不自然,“我问过你们班同学了,他们说你没有男朋友。”。
张月明猜测他应该问的班上的男生,这不奇怪,女生里面知道张月明在谈恋爱的只有李长虹,男生就更不知道了。
“他们不知道,”李长虹道,“我们班的人不知道,我男朋友不在咱们学校,别人没见过可能就觉得我没有吧。”
“哦,”魏征道,“异地恋?”
张月明不想跟他过多解释,也不想透漏更多信息,只含糊道:“算是吧。”她说着加快脚步,魏征见她不想多谈只好住嘴,捡起玫瑰花努力跟上她的脚步。
张月明表面上很严肃,心里却美滋滋的,“没想到魏征这小子还挺有眼光”她想到这儿差点没笑出声来,“不过没办法,我已经有阿曼达了。”她开始幻想阿曼达和魏征怎样争夺自己,虽然魏征英俊潇洒,很多女生喜欢他,但最终阿曼达更胜一筹,将魏征打倒在地,把自己带走。她一面得意地幻想着,一面骂自己偶像剧看多了,那些浪漫的想法过后回归到一个实际的问题上:要不要告诉阿曼达?阿曼达不是个多心的人,也不爱吃醋,这反而令张月明不满意,在她看来阿曼达不吃醋是不够在乎自己。不过话说回来她基本没有男生朋友,阿曼达想吃醋也无醋可吃,告诉他这件事,趁机让他意识到他的女朋友也是有很多人追求的,让他更珍惜自己,让他吃醋。张月明真是越想越开心。
魏征坐在车上心情可完全不一样,他以为自己万事俱备,所有事情都很保险了,万万没想到张月明居然有男朋友了。“唉,失策啊失策。”他暗自叹道,这比其他原因更让人绝望,要是她说“我现在不想谈恋爱”或者“我们更适合做朋友”,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现在她一句话把他的希望全浇灭了,之前所做的准备现在却成了麻烦。家教时间调在了一起,一周两次碰面,真是尴尬。魏征看着手中的玫瑰花,轻轻把花瓣上的泥土擦去,他想起自己的前女友。
他第一次见张月明的时候印象深刻,那天她穿着牛仔裤和白衬衫,清爽简单,说话时眼睛带笑让人感觉很温暖,他的前女友就是这样的。他跟前女友算是无疾而终,对方去了美国留学,说不定以后还要在美国定居,他家境一般留在了国内。他看张月明努力做兼职,生活很简朴,性格也容易相处,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其实学院里,有不少女生追他,他是班长还是学生会的,长得也不错,很容易引人注目。他遇到的那些女生在他看来都太不简单了,他喜欢性格简单亲切,生活也简单的人,在他看来张月明就是这样的人。
真正恋爱之前看对方总是好的,她淡淡的笑容,她温和的性格,她宽容的态度,男生在欣赏这些的同时却忘了女生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她不在乎。你又不是她男朋友,她为什么要对你无理取闹?为什么要对你有所期待?又为什么要对你展露出性情的一面呢?张月明在阿曼达前常是易怒的,小心眼的,爱哭的,跟在魏征眼里的形象截然不同,其实两种形象都是她,只是看对谁而已。
张月明坐在魏征前一排的座位上,一直看窗外的风景,魏征坐在后一排一直看她的背影。两人这一路没有交谈,心中各有不同的情形。缘分总是这么让人喟叹,张月明先认识魏征,却跟后来认识的阿曼达成了恋人,如果没有跟阿曼达在一起的话,现在魏征追求她,两人会有火花吗?不知道。魏征不知道,张月明也不知道,大概在另外一个平行的世界里,说不定两人真能在一起呢,但在这个世界没有,也就有了不一样的结局。
6
最近张月明不想去找阿曼达,去找他能怎么样呢?一起看没完没了的电视剧,做饭,这一切都太无聊了。阿曼达不爱说话,两人也极少沟通深刻的问题,通常都是张月明在一旁说,他静静地听。上周末张月明找借口没去找他,阿曼达并没有太大异议,到了最后反而是张月明自己心里过不去,觉得不该对他撒谎,有问题应该说出来两个人一起解决。她努力变得善解人意,努力做一个好女朋友,有些时候难免受委屈。
这周末,张月明如期去看阿曼达,她已经不期待阿曼达会为她的到来计划好去哪里玩、吃什么,所以她自己提前规划好,这次来要教阿曼达做中国菜。
还是一见面就接吻,然后到床上去,一切按部就班。张月明很烦躁,但还是强忍着没去打扰阿曼达的兴致。她讨厌这一切,她觉得两个人的心越来越远,身体上的亲近成了习惯,一开始的新鲜和激情褪去后,现在变得如此无聊又无趣。
进行着的时候,她两眼望着天花板,想象着上面出现一圈圈的漩涡,努力催眠自己。完事后,阿曼达心满意足地离开她,起身穿衣,坐到椅子上,然后打开电脑开始看电视连续剧。张月明看着他,心中悲痛,怎么会这样?他不知道我需要安慰吗?为什么他如此冷酷,连半句甜言蜜语都不舍得说了?她这样想着,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转过头去,自己偷偷把眼泪拭干。等到心情平复,声音恢复正常后她对他说道:“我们去超市吧,今天我教你做菜。”阿曼达打开冰箱,看里面的食物也不多了,便点头同意。
张月明喜欢吃麻辣香锅,她知道阿曼达肯定也喜欢,但麻辣香锅做起来不简单,要找一样简单使用的调味品才好。她想象着把青菜和辣条一起炒,应该会有类似的味道,来到超市她先拿了两包辣条,又去蔬菜区买青菜。她还在检查青菜新不新鲜,阿曼达毫不犹豫地挑好一袋西红柿放到购物车中。“他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张月明一眼撇到,暗中生气。她来买东西自然是她付钱,没想到阿曼达把自己想买的一同放进购物车,最后一起算钱,这让张月明不舒服了。在她心里应该是“我给你”,而不是“你主动要”。一袋西红柿不过六七块钱,她自认为自己不是计较这几块钱,而是为阿曼达这么做感到不舒服,本来还计划多买几个菜,现在径直去收银台付款了。
张月明提着东西快步走出超市,阿曼达还想买些东西,在后面拖拖拉拉,她怒气上头,站在超市外脸色很难看。等了几分钟,阿曼达提着一小桶酸奶出来,冲她道:“你不是喜欢吃酸奶吗?看,给你买了。”他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显得善良友好。
月明顿时觉心有愧疚,“自己是不是误解他了?我怎么能把他想得那么坏?相处这么久难道我不知道他是单纯善良的吗?”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回道:“是啊,我很爱吃酸奶,谢谢。”
阿曼达走上前来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脸,笑道:“跟我不用说谢谢。”张月明心情瞬间阴转晴,二人开始往回走,阿曼达拿过她手中的袋子。
回到宿舍,张月明着手准备。她择菜的时候见阿曼达没在厨房,跑回他房间,看到他又在看电视剧,张月明走上去直接把他的电脑关了,吼道:“我实在受不了了,电视剧,电视剧,电视剧,你又不生活在电视剧里?你就不能做些有意义的事吗!”她本想假装出很凶的样子,结果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阿曼达一开始还有点不知所措,见她笑了也跟着笑了。
“OK,那你说让我做什么?”
“跟我一起做饭吧,我教你做一道中国菜,简单好吃,你来帮忙。”
她把择菜、洗菜的活儿交给阿曼达,自己去切辣条,将辣条切成三段,正好不长不短。张月明切好后,拿一段辣条放到阿曼达嘴里,阿曼达嚼了嚼,眼放异彩,赞道:“好吃!这是什么东西?”
张月明不知怎么用英语解释,只好说:“这是长的、辣的、成条的东西,用豆子制成的,你以后自己可以买来吃。”
阿曼达拿起包装袋细细看了下,张月明突然想起以前宿舍里的一个笑话,当时大家讨论嫁给外国人到底好不好,有人说嫁给外国人跟对方谈童年说起葫芦娃,对方肯定无法理解。现在她和阿曼达不正经历着同样的问题吗?一个辣条要解释半天,要是哪一天累了或者烦了,不想再解释这么多怎么办?一起生活也不方便,让他帮你带一袋辣条,他可能都不知道是什么。
“唉!”想到这里张月明叹了口气,阿曼达说的很多东西她也不知道,可见两个人之间还隔了很多层。
“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张月明道,“让我多了解你一些,在我们没有相遇之前,你都干过什么事呢?小时候哪件事让你印象深刻呢?”
阿曼达想了想道:“我小时候很爱吃糖,我妈妈为了我的健康不让我多吃。有次我发现了家里的糖罐,里面全是白糖,偷吃了几次被她发现了。我看她气冲冲地跑过来,赶忙抓起一把往嘴里塞。哈哈,虽然挨揍了,但却吃到了糖。”
张月明嘲笑他道:“所以你是一个偷糖大盗,以后我不叫你‘慢悠悠的阿曼达’了,我要叫你偷糖大盗!”
“不,不!”阿曼达叫道,攥起拳头假装要打她的样子,张月明翻了下白眼继续叫他的新外号。阿曼达也给她取了个新外号“毒舌朱丽叶”,两个人像小孩子一样不断叫着对方的新外号,边笑边闹。
张月明发明的麻辣香锅是这样的,先把青菜在沸水中煮五分钟,然后捞出来,放到锅里与辣条爆炒。爆炒时要加够水,最后放炒好的鸡蛋进去,拌匀,出锅。事实证明她的办法是行得通的,做出来的菜香辣可口,菜少了麻辣香锅的麻辣感,多了些醇香,辣条变软了,也没那么辣了。
端到桌上,阿曼达先尝了一大口,冲张月明竖起大拇指,手不停地往饭碗里夹菜。张月明自己吃着也很满意,没想到随便想出来的法子真能成功,她得意洋洋的称自己是“天才厨师”。这次阿曼达赞同道:“每个女人都是‘天才厨师’。”听了这话张月明反而不乐意了,好像女人生来就是为了做饭一样,她本想反驳,不过看到阿曼达吃得那么带劲儿,她也猛吃起来。阿曼达筷子使得还不灵便,抢不过她,干着急,张月明大笑着给他夹菜。
大概谈恋爱都是这样,甜蜜与忧愁并存,开心伴怒气同行。张月明跟阿曼达在一起时,心情常会经历极大的起伏。有的时候很生气,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有的时候又很开心,想去拥抱他亲吻他,而这两个瞬间往往相隔很短,这才是最让张月明惊讶的地方。“难道我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吗?”并不是的,她跟朋友相处一向温和有礼,很多时候总能善解人意,容忍别人的小毛病。为什么对自己更亲近、更在乎的人不能那样了呢?越是亲近的人越是高标准严要求,这是好还是不好呢?张月明想不通,她知道以后阿曼达还会不断让自己生气,而他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还是能轻易地让她又开心起来。就算她再生他的气,她也不会离开他,她再开心,也不会使未来两个人在一起的可能性增大一点,不是吗?那些当时深刻的愤怒和快乐只是瞬间的、微小的,会被生活的洪流冲得干干净净,什么也不会有最终的改变。想到以后两人免不了要分开的结局,张月明又伤感起来。
7
谁都没想到的是,江林平跟徐锐复合了。这大概算英语班开学以来最大的新闻了,或者说他们在寒假时已经复合了,不过一直有意无意的隐瞒着,现在才让大家知道而已。
二人一直有交流,寒假期间交流得更频繁,徐锐渐渐走出分手的阴影,情绪和性格都变得平和了许多。江林平呢,虽说有个富二代一直追她,但她对他一直不远不近。她不会也不能对富二代大吼大叫,不能像跟徐锐在一起时一样。在江林平心中,她觉得跟徐锐在一起很久了,两人的习惯、性格都磨合的差不多了,他们彼此拥有,再找一个新人从头开始,太累了。而且谁又能保证,新的人能跟自己走到最后呢?最终,两个人又在一起了,每周末定期约会,一切照常,好像中间没有发生过其他事,只是江林平对徐锐的态度稍稍好了点。
张月明是宿舍里最后一个知晓此事的,一时没缓过神来,“江林平不是说过徐锐打过她吗?”不过这句话她只在心里想想罢了,没有说出口。消息是梁云施告诉她的,“人家现在又好的跟蜜糖似的,这才说明是真爱啊,什么也分不开。”张月明回过神来笑道:“是啊,真爱。”
是真爱还是习惯?张月明不知道江林平是怎么想的,打人那件事在她看来是不能原谅的。“大概江林平是真不能离开他了吧”,张月明想到这里觉得恐惧,当爱成为习惯,习惯的力量是多么庞大,“总之那是他们俩的事,自己还是不要多想了”,她低下头继续干活。
她在刷鞋子,白球鞋最容易脏。气温渐渐上升,很快就要用到,提前刷出来,以免到时手忙脚乱。张月明刷鞋子像她做任何家务一样漫不经心,先兑好洗衣粉水,稍热一点,为了起泡沫。然后把球鞋扔进去泡个把小时,之后拿刷子沾洗衣粉刷刷表面就好了。
她洗衣服也遵循同样的步骤,把衣服在洗衣粉水里泡半天,之后揉搓两下,拧干晾上完活。这让梁云施很看不惯,梁做这些事一向细致用心,现在她看张月明又在应付事,嘲笑道:“你这倒不费功夫,球鞋这样一刷能穿多久?不开胶就不错了。”
张月明并不生气,她知道自己做家务活的确不认真,她妈为此经常唠叨她,现在梁云施打趣她,她反而觉得亲切。“哎呀,不就是双鞋子嘛,那么认真干嘛。我的鞋子,三十块钱一双,不管我刷与不刷穿上两年总要报废。”
“你该买双高跟鞋”梁云施看着张月明的鞋子说,“你还没有高跟鞋的吧,要买一双。”
“高跟鞋穿起来多累啊。”
“不管多累都要有一双,我们毕业求职,面试什么的,都用得上,你得提前练练怎么穿。”
这句话颇让张月明心动,梁云施接着道:“我们下午去逛街吧,一起去买高跟鞋?”见梁云施主动发出邀请,而且下午没课呆在宿舍实在无聊,张月明笑着答应了。梁云施为出门准备了起来,张月明更加迅速地刷鞋。
等张月明刷好鞋子摆到窗台上时,梁云施正在梳头发,她在镜子里看着张月明问道:“你就那样把鞋摆上去?”
“是啊,要不还能怎样?”
“哎呀!”梁云施叹口气道,“拿你真没有办法,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
张月明不知道她指的什么,梁云施放下梳子撕了一大块卫生纸给她,说道:“把纸包到鞋上,等晾干了你的白球鞋会像新买的一样白!”
“真的?”张月明笑道,“那我试一试。”
她接过卫生纸去包在鞋上,梁云施不放心地道:“包的仔细点,发黄的地方多包两层!”张月明笑着应了一声,心想梁云施关心起人来也是蛮可爱的。
一切准备就绪,两人出发。以前逛街张月明嫌麻烦,衣服鞋子要么网购,要么就近买,江都市最大的购物广场——星光时尚中心——在三年里她只去过两次。梁云施跟她截然相反,她对穿的东西很上心,极少网购,她嫌网购的衣服不好看,而且不舒服,一双长筒袜也值得她去购物中心跑一趟。二人一起购物张月明完全丧失了发言权,因为梁云施是行家,她只得乖乖地跟着。“衣服可以迁就,鞋子不能迁就,高跟鞋最不能迁就!”这是梁云施的购物格言,也是她的经验之谈。
从江科大到星光时尚中心,要转一趟公交,路上花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这一路上经过江都市最繁华的几个地段,公交车外交通堵塞,公家车内人群拥挤,梁云施穿着高跟鞋,一路站得稳稳当当,张月明只有佩服的份,她是永远做不到这样的。
下了车,穿过地下通道,来到了购物广场上,霓虹灯闪烁,音乐高扬,人来车往,一排排商店耸立着,让人眼花缭乱。一路折腾张月明有点疲惫,梁云施却兴奋起来,终于来到她能大显身手的地方了。两人进了第一家店,店门口有女售货员跟上来,不停地问她们需要什么样的鞋子,平底、中跟、高跟、坡跟,她们这里种类齐全。
“喜欢就可以试一试嘛”,售货员一脸热情,鲜艳的红嘴唇在她扁平的脸上异常突出,“试一试嘛,喜欢就试试嘛。”她极力怂恿着,张月明觉得不太好意思,客气地笑道:“好,好,我们自己先看看。”梁云施一脸高冷,全然没被售货员的热情和营销所打扰,很少有她看得上眼的东西,有的鞋子她多看了几眼,拿在手里摸了几下又迅速地放下。不过两三分钟,她已走了一圈,然后冲张月明轻轻摇摇头,面无表情地走出去,张月明巴不得摆脱眼前这个热心过度的售货员,赶紧追了出去。
“这家店总是样式太老,真怀疑她们老板的眼光!不过价钱还行,先看看心里有个数,等到了别的地方好砍价!”梁云施脱下刚才高冷的假面具,不断指点评论,张月明只在旁边点头。
走了几步来到一家较大的服装店,梁云施看也不看就往里走,张月明拉住她道:“我们不是来买鞋的吗?”梁云施不屑道:“天哪,大老远来一趟你还真只看鞋不成!这家店上了最新款春装,我们进去看看。”张月明摸摸自己的钱包,想到幸亏只带了二百块钱,要不真忍不住买别的。
梁云施明显比刚才在第一家店里要兴奋许多,她爱购物,购物里最爱的是买衣服,看着那么多新款的色彩明亮的轻薄春装,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呢?她相中了一件鹅黄色雪纺连衣裙,袖子是白色半透明的,她要了件中号的去试。张月明坐在店里的沙发上等,看着那么多花边、蕾丝、镂空、流苏,她一件也不想买,干嘛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穿在身上呢,多麻烦多繁琐!梁云施选的颜色不显瘦,而她又属于微胖型的,长得也不娇小,那件打底裙穿在她身上成了一个不能让人忽视的色块,只好作罢。
“唉,我要减肥,一定要减肥!”
“你这话都说了三年了,没见你比大一时瘦多少啊。”
“张月明!不要给我泼冷水好不好!”
二人笑闹着走出去。
只要是购物,梁云施的精力总是无穷的,张月明与她相反,逛了五六家她就想打退堂鼓了,梁云施却觉得才刚刚开始。为了不让张月明反抗,梁云施连哄带骗地鼓励她,“我知道一家店在二楼,在那里你肯定能买到你想买的高跟鞋,我打包票,买不到我陪你二百块钱。”听她这么说,张月明只好不情愿地跟她上了二楼。
二楼明显比一楼冷清些,梁云施在前面左拐右拐,张月明跟在后面头晕目眩,要是她自己来肯定不会去那么偏僻的店买东西。店是偏僻了些,鞋子却令人满意,这家店是针对年轻女孩子的店,卖高跟鞋和包,店面大,样式多,价格也公道。张月明一眼便看中一双细跟的高跟鞋,奶白色的,鞋尖是蓝色,简洁淡雅,她拿起来爱不释手。
售货员在旁边恭维道:“你可真有眼光,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撞色设计,这双虽然撞色,但并不像其他颜色那样差别大,反而显得淡雅大方。这双鞋最受欢迎了,有品位的女生都会选它。”几句话说道张月明的心坎里去,她翻过鞋底看价钱,398,太贵了,是自己预算的两倍,她纠结地望向梁云施。梁云施走到她身边冷静道:“先试试,看看舒不舒服。”张月明依从她的话坐到沙发上去试鞋。
她是穿运动鞋来的,里面穿着运动袜,她小心翼翼地把袜子脱下来,庆幸自己昨天刚换的袜子没有汗臭味。她很少穿高跟鞋,已有了不适的心理准备,没想到这双鞋一穿上就很舒服,她在镜子里看着崭新的高跟鞋子配在自己的牛仔裤下失去了风采。
“你这样不行,高跟鞋跟牛仔裤不配。”售货员说着弯下身,把她的牛仔裤挽起一来,张月明觉得不好意思连忙道谢,自己去挽另一根裤管。挽起裤管果然化腐朽为神奇,脚踝和小腿下半截光光的,穿上高跟鞋腿型变得又细又长,连张月明都怀疑这真的是自己的腿吗?效果很好,连梁云施都露出笑容,售货员更是喜笑颜开道:“我说吧,真好看,你本来就腿长又瘦,穿上这双高跟鞋显得更好看了。”半是恭维半是称赞的话让张月明很受用,可她带的钱实在不够,当时正是为了防止自己多花钱才特意只带了二百,该怎么办呢,她望向梁云施。
梁云施恢复了之前的冷漠面孔,她低头看着张月明脚上的高跟鞋略有所思道:“这种鞋主要还是适合工作了的人穿吧,我们学生穿显得太成熟了,而且又是细跟的,你不是不想要细跟的吗?”她说着以询问的眼光望向张月明,张月明猜测她在帮自己讨价还价,连忙点头应和,“是啊,我这种平时不穿高跟鞋的人一下子就穿细跟的肯定难受。”
“怎么会?”售货员眼见将卖出的货要泡汤了,极力撺掇:“这双鞋虽然是细跟,但只有六七厘米高,坡度设计的很合理,穿上去很舒服,跟平底鞋没有太大差别的,习惯了就好。而且咱家的鞋保证不磨脚,一个月内如果不是因为人为原因导致损坏,保修包换。”
她说的倒是实话,张月明穿着高跟鞋在店里走了两圈并没有觉得累,鞋子的帮也不太硬,脚后跟上没有勒出来的痕迹。
“还是太贵了,”梁云施道,“老板,我们经常到你家来鞋,你看你家的店有点偏我们还是跑来了,就是知道您这里物美价廉才来的,您给我们打个折呗。”她四处瞅了瞅,装作不经意地指着一个包道:“这样,我们既买这双鞋又买那个包,您给我们都打个八折吧。”
“哎吆,”女售货员皱着眉撅起嘴道,“你可真会选,鞋是我们最新款的鞋,包是我们最新款的包,这种新款我们都是一口价的,就算老顾客顶多也就给个九折。”
梁云施自然不甘心,继续软磨硬泡,张月明觉得肩上卸下一个重任,自顾自地欣赏起店里的其他商品来。梁云施的眼光确实不错,其实在进店之前,她就透过玻璃橱窗注意到了那款包,紫色的,大小适中,设计别致。她趁售货员忙着应付张月明时,自己细细看了看那款包,皮子也不错,278,值这个价。不过,梁云施比张月明聪明,没有显现出自己对那款包的喜爱,现在拿出来当打折的筹码倒像是迫不得已。
张月明还在晃神之间,梁云施就搞定了,八五折,两件东西成交,她刚想说自己带的钱不够,梁云施已掏出卡来让售货员去刷。她像打了一场胜仗,得意洋洋地斜倚在柜台旁,冲张月明笑道:“你的我先帮你一起付了。”张月明道:“好的,谢谢,回去就还你。”售货员包装好东西递给梁云施,她接过来,没让张月明帮着拿,自己一个人拎着两个购物袋笑吟吟地走出去。
她们来到外面,张月明吐口气,赞道:“你太棒了,真会砍价,而且真聪明!”她接过梁云施递过来的东西道:“时候不早了,要不我们满载而归?”梁云施说道:“好,不过吃个炒冰淇淋再走,你还记得街角那家小店吗?大一时,咱们宿舍第一次来这里逛街,就买的那里的炒冰淇淋。”张月明自然记得,她不光记得这个,她还记得那时候自己是个土包子,买牛仔裤,逛着逛着逛到了男装区,被势利眼的女售货员说了两句风凉话,还是梁云施帮她挽回了面子。她们曾经那样好过,以后四个人很少一同出去了,感情也变淡了。张月明还沉浸在往事中,梁云施已买来了炒冰淇淋,吃一口甜甜的凉丝丝的。两个人坐在广场两边的石阶上,看音乐喷泉在霓虹灯下喷薄而出,凉风吹来,繁星初上。
“等我们毕业以后,各奔东西,很难再一起购物了吧。”张月明感慨道。
“那也不一定,在一个城市就行。”
“在一个城市也总会被这样那样的事牵绊着。你会考研吗?”张月明突发奇想问了这个问题,但转念间又有点后悔,以梁云施的性格她不会告诉自己。
梁云施吃了口冰淇淋,果然没说话。张月明刚想转移话题,梁云施开口了:“我要考,咱们这个专业,这个大学,毕业也就两三千的起薪,太低了。你呢,你要考吗?”她转过头来看着张月明的脸。
“我也要考,我要考江大。”
“为什么还要呆在江都呢?不想去别的城市看看吗?”
很自然的,张月明告诉了她阿曼达的事情。
张月明已经做好她被震惊的准备,是啊,平时一向谨慎理性的自己突然说和一个非洲来的黑人留学生谈恋爱了,对方惊讶是自然的。没想到梁云施并没有很惊讶的样子,只是问了句:“你们会结婚吗?”张月明心想她大概是想礼貌一点,所以克制住惊讶了吧。
“应该不会,他说毕业后要回国,我也感觉我们没有未来。”这些话平时在张月明心里思量了上千遍,在理智上她已经接受了这样的陈述或者说事实,但当她说出口时还是哽咽了,她想哭,终究没有抵挡住感情上袭来的阵阵伤痛。
梁云施没有安慰她,只是转头目视前方,“是啊,如果知道没有未来,现在在一起又有什么意义呢?只会增添以后的烦恼。但是一旦开始了不是自己想停就能停得住的。”
看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大概想起了自己的事情,张月明想知道但不想去问,她想说她自然会说,她不想说也不要去打扰她。
梁云施继续道:“你和宿舍里的人肯定觉得,我一直吊着我那个异地暧昧男朋友吧。”张月明之前心里的确是那样想的,现在也不好否认便默认了。梁云施接着说:“他看上去没什么毛病,但肾不好,已经切了一个了,家族遗传病。你说我能怎么办呢?我父母会接受他吗?我们未来该怎样生活?”
张月明听到这里心头一震,她们的痛苦是一样的,她们的想法和思维都是一样的,她想安慰她,却想不出该怎么安慰,安慰她就像安慰自己。
两个人静静坐在石阶上,吃着炒冰淇淋,偶尔看看天。
“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为什么要承受痛苦?”张月明喃喃道。
“人活着有很多原因,可这些原因成了处处束缚我们的枷锁,不得自由。”
梁云施的答案跟张月明本来想的不是一个方面,却也让她觉得极好,她仰头大喊一声:“好!”
嘈杂的广场把她的声音湮没了,没有人注意她们。
“你看,我这样叫了一声连个回头看的人都没有,可见要不是个出名人物,一生默默过去没有几个人会记得。过的幸与不幸,好与不好,全在自己心中,别人是什么?时间是什么?宇宙是什么呢?那些都是我们无法把握的,我们这么渺小,但我们又这么重要,对我们来说自己就是最重要的。”张月明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表达内心的想法,后面说的近似于胡言乱语,她察觉到无法说清便住嘴了。
梁云施没在意她说什么,她想象着自己把男朋友领回家,父母怎样对待他们,是笑脸相迎还是把他们拆散?万一有一天,他突然死了自己该怎么办呢?她幻想着还没发生的灾难,哭了起来。
张月明把流着眼泪的梁云施搂到肩头,拍着她的背给她安慰,嘴里背诵起了一首英文诗《安娜贝尔·李》:
Itwasmanyandmanyayearago,Inakingdombythesea,
Thatamaidentherelivedwhomyoumayknow。
BythenameofAnnabelLee;
Andthismaidenshelivedwithnootherthought。
Thantoloveandbelovedbyme.
(在很多很多年以前,
在一个海边的王国里,
那儿居住着一个少女,你也许知道,
她的名字叫安娜贝尔·李。
这个女孩活着只是为了爱我,被我爱,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它目的)。
Iwasachildandshewasachild,
Inthiskingdombythesea.
Butwelovedwithalovethatwasmorethanlove—。
IandmyAnnabelLee,
Withalovethatthewingedseraphsofheaven。
Covetedherandme.
(我是一个孩子她也是个孩子,
住在海边的王国里;
我们深深相爱,爱得超过了爱情——。
我和我的安娜贝尔·丽。
就连那在天堂最高处飞翔的六翼天使,。
也对她和我的爱羡慕不已。)。
Butourloveitwasstrongerbyfarthanthelove。
Ofthosewhowereolderthanwe—。
Ofmanyfarwiserthanwe—。
Andneithertheangelsinheavenabove,。
Northedemonsdownunderthesea,。
Caneverdissevermysoulfromthesoul。
OfthebeautifulAnnabelLee.
(就算现在,我们的爱也要远比。
那些比我们年长的人,比我们聪明的人。
所拥有的爱更有力——。
那些天空上面的天使,
那些大海下面的魔鬼,
都不能把我的灵魂,
和美丽的安娜贝尔·李的灵魂分开。)
Forthemoonneverbeamswithoutbringingmedreams
OfthebeautifulAnnabelLee;。
AndthestarsneverrisebutIfeelthebrighteyes。
OfthebeautifulAnnabelLee;。
Andso,allthenighttide,Iliedownbytheside。
Ofmydarling—mydarling—mylifeandmybride,。
Inhersepulchretherebythesea,。
Inhertombbythesoundingsea.。
(只要月亮发光,我就能。
梦见我美丽的安娜贝尔·李;
就算繁星不再升起,她明亮的眼睛。
也依然和我在一起;。
就这样,在整个的夜晚,我躺在。
我亲爱的,亲爱的,一生的新娘身边,
在那疯狂咆哮的大海旁,
在她安宁睡着的坟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