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萧子裴看了一眼药汁,淡淡地说:「你放在这里吧,我等会喝。」
莫急怔了一下,说:「小人需看着将军服下去,观察将军服药後的脉象变化,接下来才可以对症下药。」
萧子裴抬起眼,冷冷地看着莫急说:「先生,你这麽着急,是要替我治病,还是别有所图?」
莫急愕然,「将军此话怎讲?」
「你我今日第一次见面,我怎麽信你,不是大楚或是西凉派来的奸细?」萧子裴逼视着他。
莫急呆呆地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将军,此药药性奇特,煎时人不能离开半步,如若水沸,便前功尽弃,小人在药炉边熬了一个下午,至今鼻子里全是药味,如果我是细作,何苦费此功夫?。」
萧子裴不说话,目光犀利地打量着他。
「将军要怎样才能信我?」莫急苦笑了一声,「只要你说一声,小人立刻就去办。」
「莫急先生,既然你叫莫急,就须知道,很多事情急不来,」萧子裴的声音缓和了下来,「所谓日久见人心,我们相处久了,知道了彼此的脾性,自然而然我就会信你。」
莫急沉默了片刻,说:「好,我等将军信我这一天。」说着,他拿起那碗药汁一饮而尽。
「将军如此不在意自己的病症,莫不是根本就没想着治好这病?」莫急抹了一下嘴巴,漠然看着萧子裴,「莫不是根本就想扔下这大衍、扔下漠北、扔下家人,一走了之?」
萧子裴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那深埋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敢去碰触的心思,被一下子赤裸裸地扒开,放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半晌,他勉强定了定神,凝视着莫急,说:「有时候看得太透并不是件好事,先生是个聪明人,一定知道难得糊涂这个道理。」
莫急淡淡地说:「将军喜欢自欺欺人,小人也没办法。」说着,他拱拱手,告辞走了。
萧子裴缓缓地坐在椅子上,良久,他站了起来,推开了门,夜凉如水,一盘圆月挂在天空,月色皎洁,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背着手,叫下人打开了隔壁的屋子,慢慢地走进院子里。
长榻很乾净,萧子裴躺在上面,闭上了眼睛,恍惚间,言非默一身白衣微笑着走了过来。
「子裴,我等了你很久,你怎麽现在才来?」
萧子裴又惊又喜,「非默,难道你在等我吗?」
言非默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傻瓜,除了你,我还能等谁?我家里的杏花开了,你来了正好,我们一起去酿壶杏花酒吧。」
萧子裴抓住了她的手,喜不自胜地说:「非默,你等我,等我把西凉人赶回老家,等我帮太子殿下出使完大楚……」
言非默的笑脸顿时不见了,黯然看着他,「子裴,太晚了,对不住,我要先走了……」
萧子裴心里一慌,眼看着他紧握的手慢慢地挣脱开去,任凭他用力都抓不住,渐渐地,言非默的身体化成一缕青烟,在他的呼唤声中消失了。
萧子裴一下子从长榻上惊跳起来,浑身汗涔涔的,周围景致依旧,原来是他入了个梦。
远处萧浅的声音传来,「公子,太子殿下又派人来了。」
来人将一个小小的锦盒递给萧子裴,接过萧浅手中的锦盒,犹豫了片刻,叮嘱说:「太子殿下让我叮嘱王爷,切勿忧思过重,保重身体。」
萧子裴捧着那只锦盒,点了点头,「多谢殿下挂怀。」
好不容易等来人走了,萧子裴遣退了左右,将门掩上,坐在书榻前,定定地盯着那个锦盒,良久,才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将盒子打了开来,这是一条庆王府为他特制的手绢,想来就是那日围猎时他为言非默包紮手掌的那块。
萧子裴轻轻地抚摸了手绢,彷佛想起了当时言非默那双纤细柔滑的双手,绢布已经有点泛黄,而原本白色的梅花瓣变成了深褐色,一共四瓣,在另一瓣白色的花瓣映衬下显得有些触目惊心,他有点疑惑地将手绢拿了起来,仔细看了看,顿时跄踉了几步,如遭雷击。
这深褐色的花瓣分明就是血!
这是非默的血!他气血上涌,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口腥咸之气浮上咽喉,他伸手捂住了嘴。
第二日是例行二年一次的赏春宴,自明睿帝萧帧登基以来已经办了将近十来回,所有京城四品以上的家眷都会受邀前往宫里的御花园,顶级的富商也可以花钱捐个名头参加。
每逢这个时候,京城的首饰铺、衣铺、面料铺的价格都会水涨船高,受邀的各家各户,莫不是花了大本钱想要让自己的子女在赏春宴上一鸣惊人,得到陛下的赏识,最不济也能获得京城中这些达官贵人的青睐,觅得一个好夫婿、好妻子。
赏春宴以赏春为名,自然少不了在春景中吟诗作画,往往由翰林院拟个三五个应景的题,由各家派初次参加赏春宴的人摘题、答题,再由萧帧定下六个魁首,男女各为三名,彼时御花园里春暖花开,全京城的俊男靓女全部集中在这里,争妍斗艳,美景如画。
今日也不例外,暖暖的春日照在身上,浅浅的花香弥漫在四周,软语呢哝,笑声朗朗,御花园里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萧帧和言乐之坐在上首,左边坐着几个妃子,右边是萧可和几个公主。
言乐之看着不远处庆王府的纱帐,低声问:「陛下,怎麽子裴不在那里?今天他不来吗?」
萧帧忧心忡忡地说:「皇兄刚才听下人回报,说子裴昨晚咳了一夜,隐隐有些见血,因此今日晚来了。」
言乐之轻噫了一声说:「他一定是将我送去的药都扔了,这孩子,怎麽这麽死心眼。」
「今儿叫太医过去瞧瞧,得想个法子把他的病治好了才行。」萧帧眉头微蹙。
「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怕陛下派十个太医去也是不行的。」言乐之若有所思地说。
正说着呢,不远处的人群微微骚动,只见萧子裴一身紫袍,目若朗星,气宇轩昂,大步向萧帧走了过来,一旁各家纱帐里人头攒动,几个胆大的都含羞带怯地探出头来,一探京城四公子之一的风采。
萧子裴躬身朝萧帧和言乐之行了个礼,告罪道:「陛下恕罪,子裴在府里等一个人,所以来晚了。」
萧帧不免有些纳闷,看他身旁紧紧跟着一个女子,一袭白色烟罗软纱,白色曳地百褶梅花月裙,身若柳枝,嫋嫋娜娜地站在那里,气质出尘,只是脸上轻纱蒙面,看不清容貌,他顿时心里高兴起来,说:「子裴,这位姑娘是……」
「臣得人引荐,偶遇这位奇女子,今日就是为了她才晚了片刻到了陛下的赏春宴,莫急,还不快把面纱摘了向陛下行礼。」萧子裴淡淡地说。
莫急咬着牙低声说:「王爷你这是要害小人不成!」
萧子裴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动,「先生不是易容术出神入化吗?这点小事怎麽难得倒你?莫要忘记我们昨晚的约定啊。」
莫急牙根紧咬,看看四周众目睽睽,只得把面纱一掀,低头行礼说:「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他的语声清冽,没有寻常女子的软糯,听起来却彷如冰雪初融,滴落泉底。
萧帧脸露微笑,「抬起头来,让朕瞧瞧,到底是怎麽样的女子,才让我家子裴等了这麽久?」
莫急心一横,缓缓地抬起头来,顿时,萧帧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一旁「砰」的一声,一个杯子掉在了地上,摔成几片,一个声音失声叫道:「非默!」
莫急浑身一僵,迅速地抬头往旁边一看,只见靠近树荫的一个纱帐里,一个年轻人正死死地盯着他,片刻之後,那人惊喜的眼神渐渐地失望起来,苦笑着说:「陛下恕罪,武阳失态了。」
萧帧长叹一声:「武阳,别说是你,朕都吓了一跳,乍看之下的确很像,不过,仔细一瞧,还是少了非默的那份神韵啊。」
言乐之不屑地哼了一声:「就你们眼拙,我怎麽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你看那脸太瘦,颧骨也高了一下,额头太宽,哪有我家小芷漂亮。」
萧可满脸阴鸷,也盯着莫急看了一会儿,冷哼一声说:「萧皇兄,怎麽昨日画像给了我,今日就去找了个真人来,是不是存心寒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