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木门开得大些了,陆粱和梨霜刚刚走进去,门便在身後重重的关上了。
等着他们的是两个穿着石青色上襦,搭配着水红撒花裙的丫头,想来就是鸳儿鸯儿了。她两个是双生子,一模一样的细长眼儿、圆脸盘,只是双丫髻上一个紮着蓝头绳,一个紮着黄头绳。
两个丫头朝陆粱见礼,梨霜自然也向她们见礼,笑称「姊姊」。
那个紮蓝头绳的冲她笑笑,紮黄头绳的则朝她点点头,两人也不说话,引着陆粱与梨霜穿过狭窄的天井,来到了堂屋。
堂屋挂着四副紫檀山水条屏,下设两把嵌玉板花梨木龙头官帽椅。
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妇人坐在椅子上,她见两人来了,便将手里的香茶放在花鸟高脚几上,还未说话,身边穿宝蓝色褙子的妇人抢先道——
「可怜见的,爹娘一下子都没了,我们太太几日前就差人吩咐过了,您的衣裳也拿来了,便安心地在这里住下吧,田头庄虽然偏僻了些,却最是清静的。」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陆粱身上穿的粗麻斩衰丧服,剔得细细的眉毛蹙起来,涂着殷红口脂的唇一开一合,「二少爷现在重孝在身,也不好与我们妇道人家厮混在一处,鸳儿,你把少爷领到我准备好的屋子里去,他便在那里为陆大老爷与陆大夫人尽孝吧。」
这便是要软禁陆粱了。
那个蓝头绳的丫鬟鸳儿,走上前去轻轻地道:「少爷,请吧。」
可是陆粱哪里愿意离开梨霜,这是他唯一熟悉的人了。
看着陆粱如小兽般的眼神,梨霜却只能笑着哄他,「少爷这些日子没有好好歇着,肯定累了,先和鸳儿姊姊去歇息,梨霜一会儿就去看少爷。」
陆粱仍然不愿离去,却被鸳儿拉着强行带离了。
待陆粱走出堂屋,那满头银丝的老妇人才抬将视线挪到她的身上,笑道:「倒是个忠心的。」
梨霜低头道:「婢子不敢,老爷、夫人既让婢子照顾少爷,婢子便尽本分,如今随少爷来到田头庄,自然是听从老太太、太太的吩咐。」
那老妇人乃是阮氏,在陆玠尚未出生时便在陆府当差,她的丈夫侯管事被派到田头庄,阮氏便也随着丈夫离了陆家本家。後来田头庄被老太爷拨给了庶出的儿子,一家子又归了二房。
方才门外的大汉是阮氏的儿子侯四平,而宝蓝褙子妇人则是侯四平的妻子刘氏。
一家子在田头庄过得也算是滋润,自己也用着下人,摇身一变也成了老爷、太太。
刘氏笑道:「我们虽不是多事的人家,这府里杂七杂八的事儿也不少。你既是二少爷的贴身丫鬟,就在此做些洒扫的活计,平日里帮着看看哥儿、姐儿也好,我那大姑子是没生养过的人,没人搭把手可不行。」
这话说得阮氏脸上一黑,她的大女儿淑姊不能生育,被丈夫休弃赶回娘家,连带着她在儿媳面前也直不起腰来。她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几上,吩咐道:「鸯儿,你带梨霜四处熟悉一下,再去见淑姊和清哥儿、柳姐儿。梨霜,你既来了田头庄,便安心待着,别起什麽歪心思,这门外的看家、护院可不是吃素的。」
梨霜唯唯称是,她如今外貌上只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阮氏和刘氏也不怎麽将她放在心上,挥挥手便让她下去了。
这是个二进的院子,鸯儿领着梨霜往里走,经过一个不大的天井,天井中央有一口井,四周种着一些矮树和花草。
面前是三间正屋,南方多雨潮湿,故正屋一楼只住着一个淑姊。侯四平夫妇,清哥儿、柳姐儿均住在二楼,而左右两间耳房则是丫鬟们的住处,为了干活方便,她们倒都住在一楼。
鸯儿领着梨霜进了屋,鸳儿已经在屋内了,此时正在整理一张灰色的小床。
鸯儿指着那小床道:「你今後就住在这里,平日里麻利点干活儿,别给我们惹麻烦。」
鸳儿闻言回过头来,道:「我看你竟一件衣裳也没带,我正好有几件往年穿小了的衣服,你若不嫌弃,待会儿我便翻出来给你。」
梨霜赶紧道谢,从手上摘下两只前些日子杏雨给的银手镯,递给鸳儿、鸯儿,道:「两位姊姊,我与少爷出来得急,什麽也来不及带,这两个镯子是我给两个姊姊的见面礼,你们莫嫌弃。」
这两个银手镯虽然不重,却细细地雕刻着亭台楼阁,翘起的飞檐上点缀着金色,看上去十分精致。
鸳儿、鸯儿在田头庄,哪里见过手艺这麽好的饰品,自然欢喜。
梨霜趁机问道:「鸳儿姊姊,我家少爷现在怎麽样了?」
鸯儿插口道:「他自然吃好喝好住好,你来了这里,就少操些心,这个少爷,你从今天起便当没有过就好了。」
梨霜抿了抿唇,笑道:「老爷、太太自然不会亏待了我家少爷,只今日是我们来这里的第一天,所以便询问一声。」
鸳儿看出了梨霜脸上的苍白,有些不忍的道:「你放心吧,少爷现今一切都好,」她看了看鸯儿又道:「你先同鸯儿去认一下灶上的秋嬷嬷,然後再去拜见大娘和哥儿姐儿,我过会儿再告诉你少爷如何。」
「姊姊!」鸯儿不赞同的叫起来,可既然拿了梨霜的东西,这下子也不好开口阻止,想着到时候盯紧她些也就罢了,也不知道这丫头身上还有没有别的好东西,若是时日久了,说不得还能多得点。想到这儿,她也放缓了神色,道:「你随我来吧。」
到了厨房见过秋嬷嬷,这倒是个和善人儿,日後若是为陆粱送些菜饭还要麻烦她,梨霜虽不是精於交际、奉承的人,也打起十二分精神与她周旋。
从厨房出来,鸳儿与梨霜两人才走到天井,就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震得停住了脚步——
「我死也不吃这个东西!」
然後,一只青瓷碗从二楼被扔下来,恰好在梨霜的脚边摔得粉碎,里面盛的汤水全都溅在梨霜的裙子上。
紧接着,楼上又传来打翻东西的声音,还有女子的呼痛声。
原来清哥儿和柳姐儿一向在自己屋子里吃饭,今日不知哪道菜不合清哥儿的意,他便大发脾气。
「哎呀,我的小祖宗啊!」鸯儿急了,这要是被太太听见,倒楣的还是她们当下人的。她朝梨霜撂下一句,「你收拾一下盘子,自己再去换件衣裳,我等下找你。」便急急奔向二楼。
梨霜只得到厨房去要了抹布、笤帚,收拾一番後又拿回厨房。
「这清哥儿真是个混世魔王。」秋嬷嬷一边拿着一根剔齿签悠悠地剔牙,一边感慨道。
梨霜舀了一瓢清水清洗自己的衣摆,闻言道:「嬷嬷,清哥儿可是脾性不好?」
「那可不是?难伺候着哪。你且等着,一会儿必是又要再来点菜的,一天到晚,我老婆子也没个歇息。」秋嬷嬷无奈道。
「嬷嬷,我原也在灶上帮过忙的,若是得闲便来搭把手,您看可好?」梨霜笑道,嘴边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哟,你看上去这柔柔嫩嫩的样子,还在灶上帮过忙?」秋嬷嬷奇道。
「原来不过是打打下手罢了,但是说不定也能替嬷嬷分忧呢。」梨霜将手里的水瓢放下,又要动手整理厨房。
「哎哟,赶快打住,你这湿衣服穿在身上,莫要生病了,先换一套去,若是真得闲了来陪我老婆子扯扯闲也好。」秋嬷嬷站起来阻止了梨霜,顺便分给她两把刚刚炒好的瓜子儿。
梨霜辞了秋嬷嬷,回到房里,鸳儿已经不在了,床上却有几套裙衫,想是鸳儿拿出来的。
她便把那一把瓜子儿放在鸳儿床旁的斑竹圆角矮柜上,觑着四下无人,将杏雨给的饰物锁在自己的柜子里,身上只留下一对银丁香,待收拾完毕後,才又走到了天井里。
这时,二楼的百子千孙雕花木窗推开了,有两个小小的脑袋从窗子里探出来,小男孩儿虎头虎脑的,眼睛叫脸颊上的肉堆了起来,细眯眯的;小姑娘长得一张团子脸,倒十分可爱,想来他们就是清哥儿和柳姐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