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只有一碗饭吗?」梨霜用袖口擦了擦陆粱的鼻子,问道。
「一棵青菜。」陆粱回答道,说完还不好意思般的笑着。
这是想让少爷虚弱至死吗?
梨霜暗恨,但她只是朝陆粱笑笑,「以後每天晚上梨霜都给少爷送吃的好吗?」
陆粱自然高兴的点头,颇有几分傻气。
「少爷乖乖的待在这里,若能将以前背过的文章从後往前倒着背一遍,就能出去了。」
在陆府做丫头时,梨霜才知道,原来陆粱虽未开窍,却记忆力超群。
陆玠自他三岁时便带着他认字,他虽根本不明白自己念的是什麽,却能够背诵无碍,此时他已经能够背诵《千字文》、《龙文鞭影》、《幼学琼林》等蒙学读物和四书了。
梨霜还知道,陆玠要求陆粱每日习字,那麽小的孩子,却能够坐得住,甚至还颇爱习字,他虽才八岁,一手字已初见风骨。
无怪乎,最後他名动天下,因为人家根本就是天才,只待他神志恢复清明,便谁也不能阻挡他了。
「真的吗?」陆粱抓住梨霜的衣袖问道。
「那是自然,梨霜什麽时候骗过你?」梨霜安抚道。
「我想爹娘和杏雨了。」陆粱忽然低声道,眸光也变得黯淡,「他们不会来看我了吧?」
梨霜不知道如何回答,陆粱是知道自己父母去世的,可她不确定他是否真的懂「死」意味着什麽,因此她只能沉默。
这时候,门板忽然被急促的敲了几下,鸳儿焦急的声音传进来——
「有动静,我们得快走!」
听到鸳儿的呼喊,梨霜只能赶紧拿过陆粱手中的碗,嘱咐道:「少爷安心在这里歇息,梨霜明日再来看你。」
陆粱点点头,阴暗的房间里一切都显得那麽冷清,可梨霜没有时间想那麽多,她快步走出房间。
鸳儿看到她出来,冲她点点头,连忙将房门锁好,两个人隐在院子角落里的樟树下。
此时从後院里走出来一个人,却是小厮华儿,他今年才十二岁,是以能够进出内外两院,平素院子里的粗活他都要帮手,还得陪清哥儿玩耍。
华儿手里拿着一根蜡烛,朝外院走去,忙活了一整天,他终於可以歇息了。
待华儿离去後,鸳儿与梨霜才从树荫里出来,前後脚回了房间。
躺在有些潮湿的床上,梨霜本想回顾一番今日发生的事情,可她实在太累了,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颇为平静,梨霜从秋嬷嬷口中得知,原来清哥儿每日要到离田头庄不远的社学读书,每四日一休,她刚来那日正好撞上清哥儿休息,家里才从早到晚吵闹不休,隔日清哥儿就上学去了。
她在厨房里打下手,晚上与陆粱偷偷见一面,日子倒也不难过。
谁知这日清哥儿放学回家便大发雷霆,梨霜恰巧被秋嬷嬷支使去堂屋送些加了洋糖、核桃仁的三友茶给阮氏、刘氏和淑姊,遇到这般景象,不禁暗叹自己倒楣。
「我不管!凭什麽他有小厮跟着,我没有?」清哥儿一把将手里的书袋甩到地上,里面的《千字文》和《龙文鞭影》掉了出来。
梨霜沉默地将三友茶放在阮氏、李氏和淑姊的手边,忍了忍,没忍住,还是上前将两本书捡起来,将折页理平,再放回清哥儿的书袋中。
爱惜字纸是赵家的家训之一,她实在无法看着这两本书就这麽躺在地上,好在此时堂屋里也没人有功夫关注她的举动。
刘氏苦口婆心的劝道:「清哥儿,他爹是巡检,是官老爷,自然有小厮,你干什麽同他去争。」
「巡检怎麽了,不过一个芝麻大小的官!能和陆家比吗?」清哥儿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刘氏的腿撒起娇来,「娘,我们在这里代表的也是陆家的脸面,我要是连一个小厮都没有,不也打了老爷、夫人的脸吗?」
刘氏看到儿子这副样子,也是无奈,「你要是非要小厮,明日便让华儿跟了你去。」
「我才不要华儿!」清哥儿嫌弃的说:「方尚光的小厮白白净净的,打扇研墨样样在行,还识字,看华儿那粗蠢的样子,除了刷马桶、倒夜香,还会什麽?」
阮氏看不下去,插话道:「清哥儿,说到底我们也不过是替老爷、夫人守院子罢了,何苦要同别人这样攀比。再说了,在田头庄这个地界儿,我们上哪里去寻一个能读会写的白净小厮来?」
清哥儿听了这话,张嘴又不依不饶的闹起来。
刘氏自来听不惯婆婆的说词,看不惯婆婆的做法,更何况儿子此时泪眼婆娑的样子让她心疼得不得了。
她摸着清哥儿的头道:「你若是要一个能读会写的白净小厮也不难。」说罢,抬眼望向正准备退出去的梨霜。
梨霜感到两道目光射在自己的背上,紧接着刘氏便开口了——
「梨霜,你原是陆府二少爷的贴身丫鬟,想来必是能够识字了。」
梨霜恭敬地开口道:「回太太的话,梨霜不过粗通文墨而已。」
刘氏见有戏,细眉挑起,上下打量梨霜一眼,又想起陆粱乃是个傻子,不免不放心的追问一句,「你知道书僮都是要做些什麽吧?」
梨霜心中飞快的思索着,凭心而论,她不愿意跟在清哥儿的身边,但是若每日都困在田头庄,犹如坐困愁城,终究是难有出路。
於是她点头道:「梨霜知道。」
「那就得了。」刘氏得意的瞟了一眼阮氏,用手点了点梨霜,「你的造化到了。」然後她看着自己的儿子,温声道:「你看将梨霜打扮成小厮的样子,让她每日在学堂上伺候你如何?待她回来,还照旧让她在厨房做事。」
清哥儿站起身来,趴在刘氏的肩膀上道:「让她打扮成小厮给我看看再说。」
刘氏点点清哥儿的脑袋,「你呀,就是鬼主意多。」然後不耐烦地对鸯儿说︰「还不快去将那身衣服给她。」
鸯儿点头应是,没多久,梨霜便穿着小厮的服装出现在众人面前。
水绿色的襦裙换做深蓝色短褐,脚踩布鞋,头上仍梳着双髻,梨霜本就是清秀中带着英气的长相,八、九岁的年纪也分辨不出男女来,这样一看,果真是个极清秀的书僮模样。
清哥儿这才露出笑脸,拍手道:「就是她了,我看方尚光还得意什麽。我看她到时就叫做霜降吧。」说罢,走到梨霜身边,道:「你若是好好的,好吃好喝也有你一份,若是不给我长脸——」他在梨霜眼前挥了挥拳头,「我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梨霜见着拳头,面色却不变,点头应了,刘氏不免又将她拉到房里叮嘱一番,让她将清哥儿的书本以及笔墨纸砚都一一认过,这才又回到厨房帮忙。
秋嬷嬷倒有些不舍梨霜,当梨霜保证每晚仍来厨房後,她又开始感慨起梨霜命不好,天天和清哥儿待在一起,可不是命苦?
待晚上看过陆粱後,梨霜悄悄地回到房间,鸯儿正坐在床上取她那对铜鎏银葫芦耳环,见梨霜进来,道:「哟,这不是霜降兄弟吗,怎地还跑到我们房里来了?」
梨霜朝鸯儿苦笑道:「鸯儿姊姊,你就别打趣我了,明儿如何还不知道呢。」
鸯儿虽然不想梨霜又得了主人家的青眼,但是一想她要天天陪着清哥儿,便平衡了不少,又想到梨霜说不定能跟着清哥儿去镇上,便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别放在心上,若是你能去镇上,也帮我们看看有什麽有趣的事物。」
梨霜笑道:「若能去镇上,定然给两个姊姊带礼物回来。」
鸳儿带梨霜见过陆粱後,又去阮氏那儿交还了钥匙,是以这时候才进得门来,听到这一句,她笑道:「哟,不得了了,才穿上小厮服呢,就要送姊姊、妹妹礼物了。」
梨霜哈哈一笑,上前挽着鸳儿的手道:「这麽美的姊姊、妹妹,我甘之如饴。」
几个人又笑谈了几句,各自梳洗睡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