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砰”正射在角楼的木柱上

四“砰”正射在角楼的木柱上

四。

“砰”正射在角楼的木柱上,骑士拨转马头,飞一般的去了,卢耀阳疑云大起,这人是谁,怎么无来由的射一箭?再看一个瘦削的身影已经拔下长箭,急急的下了城楼,卢耀阳认得,那是刘将军手下最不起眼的一个千户,名叫贾忠义,贾忠义并没有看见卢耀阳,卢耀阳是从另一边的石级上来的,上来后也只是站在墙垛口默默发呆,而贾忠义却一直是躲在角楼下,好象在等待着什么,卢耀阳回转身,从城墙上往下望去,只见贾忠义拿着长箭直接跑进了刘将军的住所。

卢耀阳皱起眉头,回头再看那骑士,依稀间竟看见他飞进了清营的连绵灯海中,“轰-”刹那间,卢耀阳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他抓起长枪,大步冲下城墙,就在下石级的时候,心念一转:如此冲进去质问,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再说事情确实还在混沌间,单凭骑士来自清营也不能说明什么,甚至说不定是清营的汉将约信反正呢。当下,卢耀阳快步回到自己在城墙边的居所,脱下袍甲,换了一身利索的紧身衣,肩后负把长剑,悄悄的在暗夜中潜到了刘将军的住所外。

住所的后墙边有一株老树,卢耀阳小心爬上,只见院中风灯明亮,十几个明军在廊檐下悄然肃立,他心中一紧:“如此戒备,果然是有事!”当下轻轻折下一节树支,“嗖”投向另一边,明兵闻声过去查看,卢耀阳就势轻轻溜过墙来,使出“壁虎游墙功”沿着房间山墙而上,顷刻间到了房顶,伏在屋脊之上,四下倾听,见自己踪迹未被发见,于是便轻轻推开屋顶的几块瓦片,从缝隙中凝目向下瞧去。

只见屋中灯烛闪烁,四个人站在那里,手中传阅着几张纸片。“啊!”一人惊叫了出来,正是吊着胳膊的何刚,他双眼圆睁,沙哑着嗓子:“大哥,这,这”神情激动竟是说不出话来了,他身旁,韩鹏看完纸片,默不出声,又递给后面一个人,那人面容消瘦,八字胡须,是刘将军手下另一个千户-傅守信,他接过纸片,看两眼,神情也是大变,最后纸片才交到了贾忠义手中,贾忠义捧着信,面上却有喜色。

卢耀阳凑眼再往另一边看去,只见屋中的方桌旁,刘沧湖阴沉的扶剑而立,黑脸大将默默的坐在灯下,面无表情的看着四个千户,良久,缓缓道:“这是多铎的回信,你们怎么看?”

“大哥!”何刚大喊,黑脸大将本是流贼出身,手下的弟兄也都是原先陕甘两地的饥民,他们歃血为盟,流窜各地与官军做战,后来受了招安成了官军,黑脸大将不再是大哥,而成了明朝的总兵,可今日一着急,何刚不由自主的把旧时的称谓叫了出来。

“大哥,鞑子与我等势不两立,我等岂能投降!”说着一把抓过贾忠义手中的纸片,两下撕个粉碎,贾忠义来不及反应,失声道:“你,你”何刚却已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好你个贾忠义,你要让大哥不忠不义,遗臭万年吗?”

何刚是猛将,贾忠义平时就惧怕三分,今日看他怒目圆睁,头发都竖起,心里更是胆寒,禁不住蹬蹬连退了两步,何刚却不饶他,追上了就是一老拳。

贾忠义毕竟也是带兵的千户,伸臂架住:“何刚,不要欺人太甚。”旁边的韩朋,和事老一样的赔笑着,张臂分开二人,低声:“莫着急,听大哥的嘛——”何刚恶狠狠的瞪贾忠义一眼,一甩拳头,扭头大声道:“大哥,你不是动了心,想要投降吧?”

投降!这两字直震的房上的卢耀阳全身激灵,心都跳出来了,大将却是默然,神情淡漠的不说话。

何刚跟随他多年,非常了解他秉性,见他不出言叱喝反驳,心中就是一惊,转念又一想,若没有大哥的首肯,贾忠义怎么敢同清军联系?明白这一点,何刚只觉五雷轰顶,站都站不住,他脸色涨红,满眼不相信的瞪着大将,扑通跪下,大哭:“大哥,你可不能啊,你不是教导我们要义气千秋吗?啊?大哥!大明待我等不薄啊!我等弃母国不保,难道要去留那气死人的长辫子吗?啊,大哥——”说着连连叩首,脑袋在地板上磕的砰砰响,额头的血刷的就下来了。

大将望着他,又一一从屋中众人的脸上扫过,目光最后投向窗外,思绪及远,,眼中慢慢有了泪光,良久,才无限悲伤和惆怅的说道:“我自弃贼入官以来,纵横一千里,大小百余战,从陕西一路征战到江南,试问,我对大明朝可曾有一丝的不忠?可大明朝又什么时候对我放心过?扬州危急,檄文四发,十几支兵马只有我率军来援,你说我不忠?昨夜血战,我让你带着全部的老本直援西南角,一战下来,竟只有百十几人活着归来,你说,我不忠?”

何刚大哭:“大哥,那你是为什么?”

大将凄然道:“内无粮草,外无援兵,扬州城已是死局!当日,我所以来援,原本是想掩护史督师和数十万的百姓撤退到南岸,可,可史督师书生意气,执意要坚守,清军势大,经昨天一日一夜的激战,扬州城绝挡不住下次的进攻,到那时,必定是巢倾卵覆,玉石俱焚——这样的仗已经没有意义了。”长长叹口气,泪流道:“我对大明朝精忠尽矣,奈何天不佑大明,朝堂昏庸,民心尽失,我之辈再怎么努力又于事何补?三百年大明,气数尽矣!”说着泣不成声。

屋里气氛压抑,想起这些年的血战风雨和不公平待遇,几人均是低头垂泪,

何刚大哭:“那我们也不能投降啊,杀一个够本,杀两赚一个,我们拼了——”

大将目光转向他:“我们还剩三千多弟兄,他们都是从陕西跟我出来的老弟兄,为了混个饱,为了有个前途,他们跟了我,所以不为自己想,我也得为他们想,他们还想着衣锦还乡呢”

何刚捶胸大哭:“可如此偷生,又跟猪狗有什么区别,我宁愿去死,我死也不投降——”

大将站起身,叹息:“好,好,我不强迫你,”望着屋中的几人,道:“大家都是生死兄弟,我绝不为难你们,现在我们来做个决定——愿意随我降的,站左边,不愿意的,站右边!”说完,站到了左边.

黑脸小将刘沧湖低下头,走到大将身后站定,韩朋想一想,也站到左边,傅守信低着头,默然很久,终是一声长叹,缓步挪了过去,见大局已定,贾忠义这才放心的靠上去。

四人站左,只有何刚一人跪在地上了,何刚捶地大哭:“天啊,我等真是贼性难改吗?”大将脸色一寒,随即又叹口气,对何刚道:“我不勉强你,你就留在我屋里,哪也不要去,等事情完了后,我派人送你回陕西老家。”

何刚抬起头,满脸是血,悲声道:“大哥,你难道要答应多铎的条件,开门献城吗?”

大将沉默片刻,缓缓道:“就是我不开,明早的清兵也会破城而入。”

“大哥!”何刚双膝当步,上前一把抱住大将的腿,嘶心裂肺的呼喊:“大哥,不能——不能啊”

刘沧湖一直沉默不语,这时突然冷冷道:“何刚,还不快让开,难道你想要挟我叔父吗?”

何刚紧抱着大将,号啕大哭:“大哥,不能做汉奸啊,你要是执意如此,就先杀了我吧!”“谁要杀你?!松手——”大将恼怒了,起脚摆脱何刚,何刚右臂受伤,只是由左手紧抱,一下就被甩脱,可他兀自大哭,突然一口咬住了大将的衣襟。

屋顶上,卢耀阳气的咬牙切齿,慢慢抽出背上长剑,叛徒,汉奸,今日我一剑一个戳死你们。

大将气的跺脚,几个千户也是面色阴沉,韩鹏的肩膀不经意碰了贾忠义一下,目光示意.贾忠义却迟疑着,犹豫了很久,才上前一步,吞吞吐吐道:“大哥,事情机密,稍有走漏我等就是身首异处,现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好几个时辰,万一有人走漏消息,.....”说着,目光望向地上的何刚。

大将的眼倏的刺向他!贾忠义脸色发白,向后退一步.大将脸色很严厉,好象很是生气.贾忠义摆手:“我.....只是说说,大哥你不必.......”大将转回目光,脸上肌肉不停的跳动,又定定地望向地上的何刚.好一阵子,又把目光瞥向旁边的刘少湖。刘少湖跟随多年,见他眼中满是痛苦,却涌显出杀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剑,口中平静道:“对不起了——”高举长剑,突然斩去!

何刚眼光瞥见了,不过并不躲闪,只是心中哀叹,痛苦的闭上眼,寒光闪过——“啊——”几声惊呼,何刚毫发无损,大将却满脸惊讶与痛苦的瞪着刘沧湖,刘沧湖向后退一步,,额头的青筋在跳跃,目光深沉的凝视着手中的长剑,长剑下垂,血一滴一滴的从剑尖淌落。

何刚抬头凝望着大将,又看看刘沧湖,惊惶诧异不知所措,口中失声道:“大哥——”

大将死盯着刘沧湖,喉节滚动,满眼惊骇,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突然,噗——”脖子上喷出一道血雾,直喷的脚下的何刚满脸满身,何刚惊呆了,张开没有受伤的左臂,机械般的要去搀扶大将,大将的眼珠渐渐凸出,颤抖的手摸向脖子,摇摇欲坠的艰难的道:“你,你”刘少湖抬眼望着他,神色庄严,决然的道:“我绝不投降,也绝不能让你投降。”

“好,好,”大将眼珠子瞪大,血往上涌,竭力要站住,可还是像泄气的皮球,颓然向后倒下,临死前,他用尽全身力气悲嘶:“我是你叔叔——”何刚一声哀号,紧紧捧住他,痛哭起来。

三个千户大惊失色,“呛啷啷——”都拔出腰间的长刀,护在身前,刘沧湖转过身,脸上又恢复阴沉冰冷的表情,他拖着血剑,盯着贾忠义,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贾忠义握着刀,满面是汗,喉结发干,步步向后而退,刘沧湖冷冷道:“好大的狗胆,居然想裹挟我们投降鞑子?!”贾忠义目光闪烁,连连摇头,颤声:“不,不是我的主意,是”刀光一闪,韩朋突然一刀砍在他脖子上,鲜血飞起,贾忠义根本来不及闪避,甚至惨叫都没有,便像木桩般的倒了下去。

韩朋将血刀在贾忠义尸体上试几下,“呸”了一声,骂道:“叛徒!”刘沧湖赞许的冲他点头,然后把血剑也在贾忠义尸体上擦几下,口中平静的道:“事到如今,二位有什么打算?”韩朋抱拳:“我听少将军的。”傅守信握着刀,却是在呆呆发怔,片刻,低头道:“我没什么说的,随大家吧。”

刘沧湖点头,还剑入鞘,大步走回堂中站定,沉声道:“生为大明人,死为大明鬼,我们绝不投降!现在我命令,韩朋——”

韩朋大声道:“在!”

“你即刻上城巡查,严防鞑子有什么动静!”

韩朋答应一声,转身便走,刚走到门边,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很奇怪的声音,像锐物刺肉的声音,然后觉得心中剧痛,低下头,就看见一股血从自己前心冒了出来,血冒出时,才看见了穿胸而过的剑尖,他吃惊的转过身,便看见刘沧湖冷冷看着他,腰间的剑鞘却是空的了。

“没有你的撺掇,胆小怕事的贾忠义怎么敢同鞑子联系?”这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这时何刚已把大将的尸体架到了床榻上,为他抚上圆睁的双眼,伏身哀声呜呜不已。傅守信却是大汗淋淋,盯着刘沧湖,惶恐道:“你,你,”刘沧湖对他道:“傅千户,不必惊慌,我只杀勾结鞑子的汉奸叛徒!”傅守信喉结滚动:“可刚才我……”刘沧湖截口道:“我知道,不过我相信你,因为你不是真的想要投降。”傅守信松口气,道:“惭愧,我没有何刚的勇气——”刘沧湖沉声道:“你有对大明的忠心便可以了,现在你立即到城上巡查,严防韩朋和贾忠义的部下有什么异动。另外,我叔父的死讯还不能透露,以免军心动荡”

“是,”傅守信还刀入鞘,转身推门而走了。刘沧湖回身走到榻前,拉着被子,轻轻盖住叔父的尸体,然后走到门前,,大声:“来人——”

“砰——”在院中警戒的十几名明兵撞门而入,一见门口倒卧的两具尸体,人人都是惊呼,刘沧湖环视他们,严厉的命令:“韩朋、贾忠义欲叛国投敌,已被总兵大人当场斩杀——现在,把他们的尸体拖下去,大卸八块拿去喂狗!”

“是。”这些兵是大将的亲兵,虽然听到了房间的动静,却不大分明,而且一直以来就是由刘沧湖统领,是以心中虽然惊骇,手上却毫不迟疑,一声答应后拖起尸体就往外走。

刘沧湖再走回榻边,看着无声垂泪的何刚,沉声道:“何刚兄,大事要紧,你也到城头去坐镇吧。”何刚抬眼望向他,满脸泪水,目光似悲似恨,咬牙切齿的想要说什么,刘沧湖不回避他的目光,淡淡地说:“叔父一生英名,不能因一时糊涂,毁于一旦,我虽杀了他,却也是为他好,你如果觉得我作的不对,现在也可杀了我。”

何刚摇头:“.....我只是觉得,觉得.......”跺下脚,大哭而去了。

刘沧湖闭上眼,脸上肌肉痛苦的抽搐几下,然后双膝跪地,对着叔父的尸体庄重的叩了三个头,有风从屋外吹进,吹的灯烛忽明忽暗,照的他面目半黑半白,叩首完毕,他站起身,突然向上望去:“卢参军,你,也该下来了吧?”瓦片微响,看的张目结舌的卢耀阳溜下房顶,推门走了进来。刘沧湖已在方桌边坐下,用指甲挑着桌上的灯芯,灯亮了许多,照的他的黑脸却显出了苍白。

卢耀阳在方桌边坐下,用发亮的眼睛看着他,他把灯芯一支支细心的挑完,突然叹息:“蜡烛成灰泪始干,我叔叔终于为大明朝流尽了最后的一滴泪。”卢耀阳从不撒谎,更厌恶谎言,可这次他却点头:“是。”

刘沧湖目中露出种说不出的感激之色,接着道:“这件事得立刻通报史督师。”卢耀阳点头:“我去。”刘沧湖正色道:“我本该一起去,但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沉吟一下,又道:“贾忠义已与鞑子定好今夜三更献城,所以南城今夜不会平静,如果可能的话,希望史督师能借调给我二千弓弩手。”卢耀阳又点头:“好。”刘沧湖站起,深深一躬:“我在南城头静候耀阳兄。”卢耀阳回一礼,转身去了。

这是他到军中以来,同刘沧湖说的最多的一次话,也是最深刻的一次,他发现自己对刘沧湖的不好印象实在太肤浅了,只因为他不假颜色,对自己从没有特别的殷勤表示,自己就无聊的认为他只是一个阴险无趣的人物,不过阴险倒真是有,直到刘沧湖的长剑掠过他叔父的咽喉,房顶上的卢耀阳和他叔父一样,都不能相信,是啊,这实在太突然,当时卢耀阳已经准备破顶而入了,也就在一刹那间,惊讶的凝住了身形,相信也就是在那时,刘沧湖发现他的存在的,因为他碰响了很多的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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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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