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节茶棚
这天中午,卢耀阳在一个大镇里停下脚步。这里原是方圆百里最繁华的地方,只是百姓们大部逃走,剩下的住户不多了,不过逃难的百姓一批批的经过,在这里打水歇脚,竟也是把市镇挤的水泻不通,仿佛集市一般。
卢耀阳在街旁的一个茶棚边下了马,把马栓在木柱上,走进茶棚,茶棚里挤满了喝水的人们,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卢耀阳挤过去,和卖茶的老者要了一大碗粗茶和两个烧饼,递过去二文铜钱,便捧着大碗,拿了烧饼,站到茶棚外面去喝了。
粗茶清凉解渴,卢耀阳咕咚咚一口而干,放下碗,长出一口气。正要吃烧饼,忽听得有人大声嘶喊,沿街大步而来。街上的百姓纷纷向两边让开。
就见一个儒生模样的人,四十多岁,双眼漆黑有神,三缕黑须在胸前飘飘,右手执着长竿,上缚白布三尺,写着两个鲜血淋漓的大字:勤王!再看他左手包着渗血白布,口中不停的嘶喊:“皇上御驾亲征,正和鞑子在抚湖决战,愿随我一起从军卫国者,就随我走啊”
卢耀阳“啊”了一声,手中烧饼掉到地上,却也不顾,只是抢步迎上去,大叫:“夏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中年儒生望向他,脸上乍现喜色:“啊,耀阳,是你。”
卢耀阳脸上涌满了惊喜,说道:“先生不是在松江吗?怎么到了浙江?”
中年儒生:“国家到了如此,我怎能还安居在松江?半月前,我便乘船而下,原想去南京的,不想,。唉,这便在浙江停了下来。哦,淳儿,快来见过你卢师兄。”
中年儒生的身后,一直默默跟随着一个少年,少年玉面朱唇,星目剑眉,脸上带着淡淡的悲伤,一袭轻色长袍,腰间斜挎着一把宝剑。看起来是仙人风姿,飘逸优雅,让人忍不住的惊叹:“世间竟有如此的美少年!”
美少年对着卢耀阳深深一礼:“夏完淳见过卢师哥。”
卢耀阳:“啊,你是完淳吗,一别数年竟这么大,我都不敢认识了。”
夏完淳露出微笑:“我却是一眼就认出卢师哥的,卢师哥还是那么英气,想来这几年从军,一定为了我明立了功勋!”
卢耀阳神色一黯。
中年儒生说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还是到旁边谈。”三人便要向一边走去,却见茶棚里的老者奔了出来,叫道:“先生哪里去?老朽已经为先生预备了桌椅茶饭,还请先生屈驾!”神情肃然的走到中年儒生面前,深深一礼。
中年儒生还一礼,见四下却是没有什么说话的地方,老者又甚是诚恳,于是说道:“那就打扰了。”
“哪里?”老者肃然:“先生为我大明奔波呐喊,一桌一饭又谈何打扰?请!”侧身在前带路。
三人跟了进去,茶棚里的百姓刷刷站起来,恭敬的望着中年儒生,待的儒生把血字白布,靠到椅子上,在中间的一张大桌坐好了,众人这才也坐下去。
桌上摆上几叠小菜,虽有些胡乱,但却显出老者的一片赤诚。老者为三人捧来三碗清碗,道声:“慢用。”转身退到一边。
中年儒生望着卢耀阳,压低声音:“你在扬州,如何到了这里?”
提到扬州,卢耀阳心中就是一酸,当下便将扬州和南京的事情大略讲了一遍。中年儒生听的深叹,夏完淳却已是咬着牙关,将手中的一快烧饼捏的粉碎了。
中年儒生长长一叹:“国势如此,竟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不过,现在抱怨感叹也是没用了,唯今的大记,就要一定要顶住鞑子,不能再让他们继续南下了。”
卢耀阳望着中年儒生的左手:“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中年儒生:“皇上在抚湖黄得功的军中,你可知晓?”
卢耀阳点头。
中年儒生叹道:“如今清兵势大,浙江和安徽的官军却也没有多少,整个两省之内竟只剩下黄得功一支人马,所以我想召集义兵义民,为黄将军前去助战。”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临时拼凑起的百姓,于战事恐怕
不会有任何影响,反自无辜送了性命。卢耀阳心中这么想,可看着中年儒生慷慨激动的脸庞,却也不好反驳,只好问道:“有件事,学生不明,皇上为什么不去杭州、贵阳,甚至成都,为什么要留在黄得功的军中?黄得功的部队是要上阵打仗的,一旦有变,皇上的处境,岂不糟糕?”
中年儒生:“这点,我也是刚刚明白的。”当下,便把知道的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弘光皇帝在暗夜中慌不择路的离开了南京。逃到东南的太平地区,想停下来入城歇歇脚。不想太平守将刘孔昭却闭门不纳,反叱他们为假冒,皇上还在南京。锦衣卫指挥使马銮上前分辨,城上却是乱箭而射。
不得已,皇上只得绕城而走,几日后,到了安徽芜湖黄得功营地。当皇上被领进指挥部时,一代悍将黄得功禁不住失声痛哭,他跪哭:“陛下死守京师,臣等犹可尽力,奈何听奸人言,仓卒至此,如今至此,大事去矣!”皇上一路奔逃,心神皆疲,亲勘三杯御酒递与黄得功,非常诚恳而又深带哀求的语气:“非卿无可仗者。””黄得功深受刺激,泣曰:“愿效死。”
不过黄得功虽然粗猛,却极有见识,知道皇上留在军中不妥,于是便派军护送皇上到安徽巡抚处。
其时,镇江已破,人心惶惶,许多人对逃跑皇上十分不满。安徽巡抚接了皇上后,便率领安徽文武在座前哭谏,激动处言语苛责,十分的不敬。皇上吃惊不小,想起安徽巡抚是当年拥立路王的主力,于是再不敢停留,竟又是返回了黄得功军中。
黄得功无奈,只得拥着皇上,不顾在铜陵与左军大战时被打折的右臂,督催手下八名总兵十万大军迎战清军。
听完中年儒生的解释,卢耀阳点头:“原来是这样。”
中年儒生道:“皇上留在黄得功军中,士气大振,也未必就是坏事。耀阳,你可是要去军中?”
卢耀阳点头:“是。”
中年儒生:“好。”说完,站起身,抓起旁边的长杆:“国家危难,不容耽搁,我等各自尽力吧。”
卢耀阳站起身:“先生保重。”中年儒生微微一笑,转身大步而走。夏完淳对着卢耀阳施一礼:“师兄保重。”卢耀阳:“保重。”夏完淳跟上父亲,听的中年儒生沙哑的声音又响起:“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与清人决战,正是此时!”沿着长街而去了。
卢耀阳正望着他清瘦的背影,消失在人丛中。听得身边一个苍老的声音道:“风骨铮铮,这才是江南士子的榜样!”卢耀阳侧过头,却是卖茶的老者。老者脸色肃然,对着中年儒生远去的背影深深一礼。
中年儒生带着儿子夏完淳,沿着市镇大街,一路呼喊,在涌涌的逃难百姓中,掀起轰动。人们站在两旁,对他们行注目礼,可对“勤王”的号召,却只有廖廖几人响应,余者,默默而然。
中年儒生并不气馁,依然热烈的向每一个路人演讲。出了这镇,又向下一镇而去。
下一镇离这不远,只有几里地。中年儒生带着儿子,风风火火,一会就到了。只见镇外的道路上难民络绎不绝,镇中的大街上更是涌满了百姓。中年儒生用他那已经呼喊的沙哑声音,向每个人呼喊:“皇上抚湖,决战在此时,我等要勤王从军!”街道两旁逃难的人们,一脸凄惶,响应廖廖,不过却对中年儒生身后的美少年,忍不住要多看两眼,心中都是惊叹:“世间竟有如此的美少年!”
中年儒生刚进了镇,就看见一大彪的马队停在一间客栈的前面。一个个身材壮硕,穿着黑色紧身衣,腰挎长刀的汉子,警惕的守卫着。马队中间,有一辆宽大的马车,车帘低垂,显然是马队护卫的目标。
中年儒生眼睛一亮,心想:如果能把这些壮硕的汉子,吸引到军中,岂不是大妙?看意思,这队人马非富既贵,显然也是在逃难,却不知他们护卫的是谁,又能不能说服?中年儒生还在迟疑。就见马队之中,突然走出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二十多岁,身子笔挺,面色微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腰间挎着长剑,走路方正,一看就是久在军中的人。他三步两步来到中年儒生面前,深深一礼:“先生有礼。”声音低沉有力。
中年儒生还一礼:“有礼。”
年轻人:“先生说皇上现在正在抚湖军中,请问,消息确实吗?”
中年儒生点头,道:“当然,抚湖军中升起龙旗,许多将官都见到了皇上。”
年轻人微微皱眉,显然有些不解。
中年儒生却想说服于他,于是长竿“砰”的点地,慨然道:“年轻人,你们都是英武汉子,这是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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