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长梦总有尽时

天下十三州，益州位于西南。益州的最南端是建宁郡，再往南是连绵的山脉，更往南则是南方沼泽——野蛮之地。

建宁郡冬暖夏凉，气侯怡人，只因远离中原武林，并无大门大派在此建立山门，因此鲜有江湖争斗，是为修身养性的极佳之地。

建宁郡内有座小有名气的山，渡云山。渡云山上有两座山头，称升见峰与落见峰。升见峰修有简单山路，山顶建了一座山神庙，供着山神。而落见峰却是孤峰绝壁，无可登之路。山中时常云雾缠绕，从升见峰顶望去，那云雾如江如海，从两峰之中缓缓流淌，颇为壮观，故而得名渡云。

此景一直为来往游客所喜爱，所以此山是不少人登高望远的首选之所。

五年前，一伙山贼突然出现，阻去了上山之路。山贼在山腰处建了个山寨，不仅强收买路财，更是时常下山打家劫舍，附近村民深受其扰。

只是山贼凶恶，官府多次征讨无果，如此便过了一年。

突然四年前的一天，山寨突发大火，一夜之间整个山寨灰飞烟灭，那伙山贼也是随之消失无踪。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几天后，突然有人雇佣大量民夫工匠上山，人们才知是有大贵人灭了这伙山贼。

只是没人见过这个大贵人，甚至连名号也未曾听说。

之后的大半年，工匠们在升见峰和落见峰之间建立了铁链索道，大量的物资运上了曾经无人踏足的落见峰。

半年后，这些民夫工匠便纷纷逃离了。

究其原因则是这半年来山上的雾气越来越浓，夜里更是时常能听到奇怪的声音。而大白天里频繁撞见鬼打墙，最是让他们心惊不已。

他们深信，一定是那伙山贼生前杀孽太重，死后阴魂不散。当然，这话从来没人当面说出过。

而至于他们在山上所做的事，他们只知道他们按图纸在落见峰上建了一个山庄——止止山庄。

当这群人回到各自的家后，渡云山便越来越少得被附近的人提起，大家都选择性地避开它，就像避开不吉利的东西一样，止止山庄也少有提及。

就这样，止止山庄建成后的三年半多时间里，已经少有游客再登上过渡云山，它已经渐渐被遗忘了。

……

这一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止止山庄内，正厅，厅内摆了红木八仙桌，摆满了十来种荤素菜式，但此刻桌上已是一片狼藉，已被吃得七七八八。

桌旁只坐了两人。一个长相一般的青年男子，衣着朴素，大概二十来岁，另一个则是一个长得相当精致的青衣少女，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

他们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个精壮的中年人，站在青年男子身后不远处，如果有当时的修建山庄的工匠在场的话，便能认出他便是当时指挥他们干活的管事。还有一人则是穿着围裙的中年妇人，正站在青衣少女身后不远。

此刻，那青衣少女刚好喝完一大碗汤，她放下手中的大碗，呼了口气，轻拍了下肚子，转头朝边上男子看去：“好饱！平哥哥，你平常不是都说要勤俭朴素吗，我们这么吃会不会太浪费了？”

“不会，偶尔吃一次。毕竟是中秋节，再说小雨闭关这么久，肯定有很多想吃的东西。”沈平微笑道，他早已放下碗筷，桌上大部分东西都是眼前的小姑娘吃的。

“我就知道平哥哥对我最好了。”冷沁雨笑道。

沈平保持着微笑，顺手接过中年妇人递过来的清茶，轻轻地抿了一口。

当他放下茶杯时，冷沁雨已经站了起来，站到了他边上不远处。此刻她脸上已经没了笑意，两眼紧紧盯着沈平，神情紧张，问道：“平哥哥，我现在到了什么水平了。”

“三品。”沈平淡淡地道。

闭关三个月，眼前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已经拥有了三品高手的实力。这个水平已经超出了一些中等门派的掌门了。大概除了那些妖孽已经无年轻人能出其左右了。

“那我能去报仇了吧。”小姑娘握紧了双拳。

沈平看着小姑娘，轻轻点了下头：“过段时间，我帮你安排。”

“谢谢平哥哥，那我复习功课去了。”小姑娘转身离去，表情坚毅。

看着冷沁雨的背影，沈平早已古井无波的内心，还是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终于又到了这个时刻了，脏兮兮的小乞丐又长成了婷婷玉立的少女。但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他已经看不到她继续长大了。明天，她又要变回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了吧。

报仇？他曾经出手帮她灭了那个害她家破人亡的小门派数十次，也让她自己亲自动手灭了不下百次，但结局都并不完美。

所以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选择了让她跟着自己，让她努力练功，然后把时间一直拖到这个中秋节。

这个武林大会举办的日子，这个无限循环结束与开始的日子。

沈平走出大门，抬头望了望天，应该快了吧。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止止山庄的止，是永无止境的止。

……

落见峰顶是一块硕大的巨石，约莫十多米高。

沈平轻轻一跃跳了上去。

他迎风而站，正好面朝正北方向。如果此刻他有千里眼的话，应该正好能看到远在数千里外的长安城郊，那举世瞩目的武林大会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吧。

不知道这次又是哪两个妖孽战斗到了最后，不过估计很快就能决出武林盟主了。

而当武林盟主决出的那一刻，他也将回到五年前那个开始的时间了。

对于沈平来说，这个世界就是个无法挣脱的牢笼，永无止境的梦境。

他已经被困在了无尽的五年之中太久，太久了。

从五年前的八月十五开始，到五年后的中秋武林大会结束，他已经记不清他到底度过了多少次这样的五年了。几十万次？几百万次?又或是更多……

他也记不清他是第几次站在这块石头上等待那无奈的命运了。

再过一会，他就将变回十六岁，成为一个华山杂役弟子，如同一切刚刚开始时那样。

一切刚刚开始时，他是个无知的普通杂役弟子，然后在这纷乱的江湖中，随随便便就结束了生命。

只是当他死后，他竟然又从八月十五那天醒了过来，他重生了。

此后，他每次死亡，都会重生。而伴随着重生，他也在一点一点地变强。很快他便不那么容易死亡了，然后他活到了武林大会那天，在武林盟主产生的那一刻，他没死，但他还是重生回到了五年前。

那是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这个世界，开始离开自身，重新审视这个世界。然后，他注意到了那群人的存在，之前一直觉得异样，却从来没有怀疑过的那群人。

每一次重生，整个世界基本都是保持原样的，江湖中的大门大派，成名人物，功法武技，都不会太大变化，但是每次突然崛起的青年才俊们却是每一次都不一样，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他们成长的速度同样匪夷所思，他们是在这五年中整个江湖中最活跃的人。而最后的武林大会更会是他们的舞台。

沈平管这些人叫妖孽。当他的注意力突破了某种界限，注意到这群人后，他才发现原来他们是多么特殊的存在。

结合种种事由，他明白了，原来他们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但是沈平又怎么会甘心，一次次重生，一次次突破，终于他重生后成长速度超过了那些妖孽。他战胜了妖孽成为武林盟主，他挑战所有高手成为天下第一。一次接着一次。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成为过这个世界的主角，也没能够突破这五年的无尽循环。

反而换来的是，妖孽们的针对，追杀。从醒来的那一刻起，他就要对抗整个世界，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成长。但他还是利用一次次重生找到了一线生机，并化身杀手，对妖孽进行反猎杀。

在某一世，他终于杀光所有可能是妖孽的人，然后，他直接重生后。

重生后发生了一件更可怕的事情，一道白光从天而降，直接灭杀了他。这一次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恶意。

当他再次醒来时，他的身体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了。同样叫做沈平，还是个杂役弟子，但是身材，样貌，体态，声音都已经完全没了当初的样子。他心里清楚，原来那个沈平不存在了。所以，也已经没有妖孽再针对他了。

而且当他接触世界后，发现世界也发生了变化，原本隐藏的门派出现了，传说中的功法出现了，传说中的人物出现了。

但主角依然是那些妖孽。

在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暴自弃后，沈平开始尝试接触这群妖孽。

因为害怕再次被灭杀，他与这群妖孽接触时，都小心翼翼的。在无数次试探，偷听后，他得出了一个令他震惊的现实。

这个世界是个游戏世界，按妖孽们的说法是：沉浸式多人体验武侠游戏世界，而期限是五天。

沈平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才理解游戏世界是个什么样的概念，这个世界是神创造给妖孽们的游乐场啊，而他只是其中一枚小小的棋子。

同时他也理解了为什么有时候他醒来后一次性会多出好几世的记忆，为什么每次重生后妖孽们都会不一样，那是因为有很多个游乐场同时开放着。

接受这个现实，花费了沈平很多很多年，而沈平最多的就是时间。

在接受这个现实后，沈平开始探索这个世界的秘密。他觉得神既然创造了这个世界，肯定会给这个世界的子民给他留一线生机。

探索的过程的过程相当漫长与无聊。他走遍了整个大夏世界，接触了每一个能接触的人。

他曾经坐船往东走过五年，那是无尽的海;往南走过五年，那是无尽的沼泽，往西走过五年，那是无尽的沙漠，往北走过五年，那是无尽的冰原。

他用无数次死亡，探索到了这个世界的尽头。

但始终还是一无所获。

他查阅了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书籍，也没有得到任何冲破世界的线索。除了一个轶闻故事，那个故事中，小虾米大侠寻找到了十四天书，离开了原有世界，但可惜的是，这个世界并没有天书的存在。

其间，他又尝试了另一种离开这个世界的方法——踏破虚空。这是一个妖孽告诉他的，无数的接触后他发现妖孽中也是有可以成为朋友的存在。

为了踏破虚空，他研究了世界上的所有功法，融合无数神功秘籍，创造了一套最符合自己的心法，再利用无上宝物提升自己的功力。

最后他终于神功大成，当他释放全部能量时，他又被灭杀了。

还是一道普普通通的白光，从天而阡，他那所谓的神功在这白光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他又一次醒来时，世界又发生一些变化，世界在原本的基础上出现了更多秘境，远古神兵开始现世。

后来，他从妖孽口中得到了这种变化的原因——版本更新。

沈平也终于知道了，如果他被白光灭杀，只有等版本更新后，他才会醒来。

所以在这一阶段的无数次的重生中，他始终没有脱离自己华山杂役弟子的生活轨迹，因为他能感觉到，天空中有视线在时刻监视着他，他一有妄动，就可以被灭杀。

就这样，他当了五年五年又五年的杂役弟子，而这期间他唯一能做的属于自己的事情就是修心。

终于在又一次世界变化后，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消失了，而且那一次变化，使世界上多出了很多秘境。

秘境就像这个世界的缩影一般，不管上一次你在秘境中做了什么，等你出了秘境重新进去后，秘境中的世界已经恢复了原样。

沈平也终于切身体会到了自己的处境，这更坚定了他要摆脱这个世界的决心。

他去过无数秘境，观察研究围绕在秘境周围的阵法，这些阵法产生的规则，连妖孽们都无法打破。

而让收获最大的却是一个不完全的秘境，那个叫琅嬛玉洞的秘境，因为不完全，没有任何妖孽可以进入。但沈平在无数次尝试破解后，他进到那个秘境之中，这个秘境中竟然只是一小片碎石荒地。他在这个碎石中放入了本不属于秘境的东西，然后在某一次重生中，他竟然又的见到了这样东西。

这是一切希望的开始，虽然后来那个秘境突然就整个消失了。

从那以后，沈平选择了另外一种生活方式，他找到了渡云山，建立了止止山庄，远离江湖，远离妖孽，一心试验从秘境中观察来的阵法。就这样他安安静静地渡过了一个又一个五年。一个厨娘，一个管家，一个路上捡来的小女孩，便是他接触最多的人。

止止山庄的图纸，每一世都要变化，秘境外的规则，实在过于奥秘，但只要存在，就有痕迹可循。从无到有，一次次的尝试，如今止止山庄外的阵法终于有了一丝丝秘境的味道。

下次重生后的调整，沈平心中也已经有了计较，也不知道当前其他世界的自己有没有其他理解，只能等到又一次重生的到来了。

……

一阵轻风吹过，沈平从发呆中醒了过来。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只有巴掌一半大小的黑铁令牌，令牌正中一个武字，这便是武林大会的通行证——武林令。

沈平是从被他杀了的山贼头目身上搜到的。在他数万次灭杀山贼头目的记忆中，他只从头目身上获得过不到20枚令牌，出现率不足千分之一。

这一世他运气不错。不知道下一世，他的运气会怎么样。

他在手中把玩起这个令牌来。便在这时，令牌突然发出一阵白光来。

“是否建立新的势力？”一个清脆柔和的女声在沈平的心中响起。

沈平左右四顾，并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迹象。以他的感知，他甚至能察觉到冷沁雨正在从山下的峭壁往上跳跃，但此刻他却连这女声出现的方向都无法判断。

难道真的是直接出现在心中的？

便在沈平收回远望的目光时，他突然发现，他的眼前竟然出现了一行字。

是否建立新的势力？

下面还有两个小方块，里面分别写着【是】和【否】。

他想伸手去触碰，却发现上面那句话竟然无法触碰。而当手指向两个小方块时，小方块竟然亮了起来。沈平连忙小心地移了开去。

此刻他能感觉到心脏急速跳动起来，在无数岁月中，他甚至一度忘记了这种感觉。

这难道就是“界面”？

他从妖孽口中听说过这个词，但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实物。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出现的，他以前也曾在这里把玩令牌，却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形。

但他没有犹豫太多时间，他重新伸手点在了【是】的小方块上。

然后女声又响了起来，同时他的眼前的字也开始了变化。

【确认使用黑铁令牌建立新的势力】

【玩家拥有势力资产扫描中……】

【发现四级山庄（止止山庄）一座……】

【发现止止山庄关联NPC三名……】

【势力资产确认。】

【势力所属为五级名山（渡云山），符合势力建立条件。将渡云山归入止止山庄势力范围。】

【开始建立五品势力止止山庄】

【势力令牌绑定中……】

【错误，玩家背包空间不足】

【建立背包临时空间中……提示：当背包中有空闲空间时，临时空间中的物品将直接移动到空闲空间中，临时空间自动消失】

背包？沈平心中又是一动，他知道这东西，据他所知，似乎每个妖孽都有一件空间神器，沈平曾经对妖孽进行过猎杀，但是从来没在他们身上找到这东西。

【临时空间创建失败，无法依附内置背包。】

【内置背包检测中……】

【内置背包异常，检修程序启动，重构内置背包中……】

【内置背包重构完成，势力令牌绑定成功】

【恭喜，五品势力止止山庄建立成功！】

心中的女声消失了，界面上的字也停止了变化，而界面上方多出了一个势力的小方块。

沈平心中默念：势力。这是他从妖孽那偷学过来的另一个界面操作技巧。

果然，界面上的字变了。

势力：止止山庄

庄主：沈平

阵营：无

品级：五

可收门徒：六，已有门徒：一

已有门徒，应该是指冷沁雨吧。

看着眼前的界面，沈平努力地压制着心中的情绪。

无数年了，他终于离那些妖孽的世界更近了一步。他努力地想冷静下来，但心中的躁动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散去。

便在这时，一个身影从下方跃出，落在了石头上。

“咦，平哥哥，你在这里啊，我没打扰到你吧？”冷沁雨的声音响起。

沈平看着刚刚站稳的冰沁雨，这个陪伴了他很久很久的小姑娘，这次终于有机会看到她的未来了吗？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躁动的心竟然突然又平静了下来。

“小雨，我可能要离开段时间，等我回来，就带你去报仇。”沈平开口说道。

“嗯？哥哥要离开多久？”冰沁雨问。

沈平思考了一下，正想回答，却又停住了。因为他看到本来蓝色的天空，正快速地变成了白色，就如同以前无数次循环结束时一样。

而此刻他眼前的界面上出现了一行字：【系统关闭中，系统将更新为全新网络版，期待与您再次江湖相会】。

然后没等他再说出一句话，白光便淹没了他。

长梦总有尽时，奈何不是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