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嬷嬷刚回了一句,却见对面马车上的车帘忽然被掀了起来,露出一张玉质金相的面容来。
携着浅淡笑意,令人心旷神怡,他轻声带着别样的柔和问道:「对面的可是木四姑娘?」
莲子眉尖一蹙,回眼来看木容,心中登时便有些了悟。
到底外面的嬷嬷知晓轻重,也不回答,只是笑问:「呦,不知贵府少爷是……」
「我们少爷姓云,上京来的!」小书僮方才还冷冷淡淡,一瞧自家主子去问对面的是不是木四姑娘,顷刻便带出亲热笑容来。
那嬷嬷一听这人是上京来的云少爷,眉眼一动,立时猜出是谁,便也笑起来,「这可真是巧,竟在这里能遇上!只是如今天不早了,我们姑娘可得赶着回去呢。」
「这是自然。」云深一笑,撩了衣袍从车上下来,「我这马车大,嬷嬷们可随着姑娘一同回去。明日也不必费事,我自会寻人来把车抬出,修好了送回贵府。」
他语调温存,安排周到,那嬷嬷喜笑颜开,回头来请示木容。
木容虽不情愿和云深扯上关联,可今日马车坏得蹊跷,偶遇云深也是蹊跷,再夜宿净慈庵一夜,还不知会生出些什麽事来,权衡再三,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如此,就谢过云大人了。」木容隔着後面那马车,遥遥道谢。
云深听了她声音,越发笑意温存。
木容随即任莲子莲心扶着下了马车,路上泥泞,她慢慢前行,云深目光便是由远及近,始终看着她。
木容心绪不稳,及至走到云深身旁时,不知是害怕还是厌恶,竟是一分神便脚下一滑。
云深立刻伸手去扶,木容眼见他的手,竟是借着莲心的扶持惊慌一退,云深的手便略显难堪的停在了那里。
「这……」木容的声音里带着些慌乱。
云深面色一缓,赶忙安抚,「是云某唐突了,四姑娘莫怪。」
戴着帷帽,木容的面色令人瞧不清,她只点了点头,便赶忙任丫鬟们扶着上了马车。
那嬷嬷在外面又同云深客套了几句,这才上了马车。
赶车的自然换做了太守府的那两个粗使婆子,一行人再不敢耽搁,往城里回去。
【第二十六章终於找到忠仆】
回程的车上谁也没有做声,彷佛方才既没有遇上云深,也彷佛孙嬷嬷照样好好的跟着回来了。
直到进了西跨院偏门下了马车後,木容方才同那嬷嬷说起了话。
「孙嬷嬷到底服侍我姨娘许多年,情深义重,竟是哭倒在墓上不肯回来,她说想要在净慈庵给我姨娘守墓,我想着也是情理中的事,也就应了。嬷嬷不必烦恼,我明日自会去和梁嬷嬷说。」
木容房里没有教养婆子,唯有的一个粗使婆子又太年迈,这回跟来的一些是西跨院里的,还有一些就是前院里常年出门办差的。
那嬷嬷听了木容如此说,便是一笑,「也是她重情义,姑娘莫太伤怀才是。」笑意中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木容笑笑便没再说话,带了人回自己院子里去。
莲子一路上没言语,却是几次看着她,欲言又止。
眼下主仆三个行至无人处,木容便略微一笑,「有什麽想说的,你就说吧。」
莲子有几分羞赧,却更是不解,「我瞧着那云大人倒是个不错的,对姑娘似乎也很用心,今日他去净慈庵,想来也是去给姨娘上坟的吧。」
听她提起云深,木容嘴角的笑慢慢变冷,垂了头,莲子只当自己说错了话惹木容伤怀,木容却开口道:「他的心,并不在我身上,也不在三姊身上。」
莲子有些诧异,却见木容目光有些悠远,很是想不明白,「难不成云大人的心思还在旁人的身上?」
木容忽然想起上京城里那个明艳动人又泼辣爽利的女子,云深在她身上是投了些心思的,只是可惜,这份心思仍旧与情爱无关,只与身分有关。
「胡猜什麽,云大人的心思自然是放在仕途上,又是个要脸面的君子,可我不过是个四品太守府里的庶出女儿,实在与他无益,却又碍着脸面不好退亲,故而才如此。我若把这门亲事当真,不知好歹的真进了云家,往後的日子未必好过。」
这还是木容头一回如此清晰的说了她不愿嫁去云家的心思,莲子虽听得懵懂,却记着了她最後说的日子未必好过。
莲心好似听懂了,只是她心里想的,却是云深的心思也不在木宁身上那一句。
「你先去和苏姨娘知会一声咱们回来了,再细细说一番今日状况,倒是留心些,看谁格外注意咱们行踪。」木容交代了莲子一番。
莲子登时会意,今日那马车车辕断裂实在古怪。
莲子去回话了,留了莲心一个服侍着木容继续往回走,木容回眼去瞧莲心,见她面上一派平和,方才笑了笑。
「西跨院里瞧着也并不多安宁,姑娘往後还是当心着些,以後再出门,若去得远了,宁可多花些钱,还是外头雇的车更安全些。」
木容点了点头。
虽不知道为什麽,但显然木宁心急了,她却很享受如今这状况,前世里,着急上火又无计可施的总是自己,且往後,她也不愿再让东跨院里有好日子过。
「你明日趁空出去一趟,同青梅姑娘说一声,日出之处才最动人。」
莲心会意,浮上笑意。
木容想想又觉好笑,这样弯弯绕绕,寻了青梅,告知周景炎,周景炎仍旧要去烦劳石隐来做,实在麻烦。
回了屋里不久,晚饭还没摆上,莲子就回来了,却是一脸的古怪。
木容瞧着便笑,「怎麽?被为难了?」
「哪里能,压根是话都没回全,连苏姨娘都没见着,只和她身旁的管事嬷嬷交代一声姑娘回来了。苏姨娘院子里各个都小心翼翼的,我只探了一点,说是大姑娘和二姑娘今日里吵嚷了起来,大姑娘一向强势,二姑娘听说受了委屈,哭着跑出去了,下午要了马车说是散心,去建安侯府会孟小姑娘去了。」
木容正洗手,听莲子这一说,却是顿住了。
她姊妹二人同出一母,向来亲密得很,今日这样吵嚷,恐怕因为那些铺子。
苏姨娘从周茹处抢夺而来的那些铺子庄子,这些年在手里生了不少银钱,她那一房主子奴才都过得滋润,自然谁都知晓钱财的好处,她也早作了安顿,瞧着如今那些铺子的归属,应是分作了四份,苏姨娘自己留了一份,余下的两女一子尽有。
只是如今木宜的铺子庄子被简家人卖了还债,木宜手下分毫不剩,自然还想再要些傍身,而大哥木宏已成家,那些铺子庄子虽没过去他名下,却是他们夫妻自己打理,苏姨娘也总要留些以备各项花用,於是能盘剥的就只有木安那份了。
木安自觉吃亏,算计自己的又是亲姊姊,自然心里不痛快。
而管事虽发觉木容乘回来的并不是自家马车,没敢声张悄悄的报给了苏姨娘,谁知天都黑了木安还未回来,苏姨娘那里闹得不可开交,也就顾不得管这些了。
木容自知这一回必是隐瞒不过的,云深第二日送车回来,总会闹得人尽皆知,不过她也没想隐瞒,总要让东跨院的不自在才是。
「趁着垂花门还没上锁,你去前院一趟寻梁嬷嬷,说说孙嬷嬷的事,顺道再提一提今日里哑婆子做活很是卖力,我很想讨要了来。」
这一回,木容遣了莲心去,心底确实笃定的很,如今周家虽仍旧落魄,却抵不住一道静安侯同周家少爷交好的传闻。前院忖着这些,必然不会在一个粗使婆子身上让她不痛快。
莲心是赶着垂花门上锁前忙着回来的,可哑婆子却是没等第二日收拾妥当,也一并这样着急慌忙的跟了来。
然而对此木容却是分毫惊异都没有。
那哑婆子一进门就要给木容磕头,木容一伸手便将她拦住,面色神情虽淡,话却不冷,「往後你就在屋里伺候吧。」
哑婆子一怔,屋里伺候的大多都是大丫鬟,三等丫头是连门都进不去的,而能进屋伺候的婆子更是要有脸面的,像她这样身分卑贱又相貌骇人的,说到天边去也不会有这样的可能。
木容却回了头,对莲子莲心两个交代,「往後,都叫她冬姨。」
哑婆子尚且惊讶不已,听了木容这一句,眼里登时漫上了泪,垂下头去,双膝一软跪了地。
这一回,木容没再拦她,眼底也浮上泪光,只回头去看着跪在地上的人。
大户人家得脸的丫鬟,是比寻常人家的姑娘们都矜贵的,曾经拂冬必然也是个相貌出挑又伶俐的,过着不愁吃穿的痛快日子,可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这般境地。
从前自己错投在孙嬷嬷身上的情意,如今才总算寻对了真正该交托的人。
「奴婢就想着,姑娘没了,我总该替她照看着小小姐,她才能心安。只是那时周家乱做一团,奴婢想着等周家安顿了,再到木家来,没想到……」
一场大火,一切都烧没了,没了周家,没了依靠,拂冬的相公为救她也被烧死,而拂冬也被烧成了这副模样。
而没了周家後,这副模样的拂冬若表明身分恐怕更是不能进木家,於是她隐瞒了身分自卖到木家为奴,只是因为这长相只能做一个粗使婆子,连後院都入不得,怕惊吓了女眷,她在木家苦熬了十几年,等的就是今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