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建元三十六年的正月初一,大齐南方建州安平村竟是出奇的冷,分明是正午时分,那天却见着暗了下来,眼见着便是一场大雨。
杜秋娘悠悠转醒,身上穿着织锦缎子的袄子都掩不住她从内心深处发出来的冷。
大年初一的早上,她本该在佛堂礼佛,可她前脚刚出,便有人从她背後闷头一棍,後脑杓上肿胀地叫人难过,手却被反捆在身後,杜秋娘有些恍惚,碧纱橱外却传来窸窸窣窣奇怪的声响,那个女人的声音,她十分熟悉。
「元宝,我的心肝儿,你说你疼我,可你十天半个月都不来寻我……呃……」声音戛然而止,最後的那个「呃」字透露出一股浓重的淫靡味道,似乎是特意念给他人听的,如斯婉转绵长。
「我可不敢来,那老家伙前脚才休了你,若我来寻你,被我家那悍妇瞧见,可不得提刀把我砍了。」男人低低笑道,想必手上用了把力,掐了她一把。
「死相,你轻、轻一些,奴家……受不住……哇……」女人的声音像是从嘴里逸出来,化作一滩水般的呻吟,又道:「老家伙今日可是头七,你这般着急,若是他的魂魄回来寻你……小心肝儿,我如今还是你的岳母呢。」
「你这勾魂的妖精在这,老家伙回来便回来,大不了再气死他一次!」男人坏笑道:「心肝儿,往後咱们再不怕那恶妇了,你瞧,你瞧那碧纱橱里,那恶妇已经教我唤人去绑在里面,这冷天,只怕过不了许久,她便冻死了。」
「当真?」女人的声音高了一高,道:「你果真舍得弄死她?」
「可不就在里头。」男人笑道:「我领你去看她去。」
杜秋娘只觉得眼前一亮,一道光透进来,她抬了头便见两团明晃晃的肉,她抬了头啐了两人一口唾沫,咬牙切齿道:「你们这两贱人!」
想必是没料到杜秋娘已经醒了,男人退了一步,却被身边的女人抓住,笑道:「怕什麽,她不是被绑着了吗?」
女人弯下身,挑了杜秋娘的下巴道:「秋娘,我的儿,啧啧,怎麽落到如此田地?」
「张秋花你这个贱人,我爹屍骨未寒,你却同女婿勾搭在一块!若我出去,必定将你的事儿抖搂出去,抓你去浸猪笼!」杜秋娘张开嘴,险些咬住张秋花的手,却被她逃开。
「抖搂?」张秋花低声笑道:「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她越发用力搂着身边的男人,笑容灿烂,「秋娘,为娘只怕你走不出这个房门了,你的相公也不会让你走出这个门呢,你说是不是,元宝?」
杜秋娘挪了视线去看张元宝,张元宝已是挪开了视线,淡淡道:「你同她废话做什麽,左右她也活不过今日。」
「张元宝你个白眼儿狼!我看你念的书都吞进狗肚子里去了!当日你执意娶我,这些年,我费劲心思打理这个家,你才能安安稳稳地考学,如今才成了举人你便干下这等丑事!张元宝……你不得好死!」杜秋娘脑子里的火蹭一下开了。
张秋花笑笑道:「我的儿呀,你别骂了,当日你爹抓着我和元宝儿在床上,还不是息事宁人吞进了肚子里,你爹可是个好面子的人,你若是要好好活着,你便求我一求,或许我便替元宝作了主,放你一条生路,否则……」
张秋花捂了嘴偷偷笑,「否则这事儿抖搂出去,我怕你爹和亲娘在黄泉,都会被气地再去死一次呢。」
一句话将杜秋娘彻底僵住了,她一直都知道爹爹的身体极好,爹爹病死时,她便觉得蹊跷,可不成想,竟是被这贱人生生气死的!
两团白肉已然飘了床上,张秋花挽着张元宝挑眉看杜秋娘,嗔道:「元宝,奴家还想要一次嘛。」那双手,已经在张元宝身上使了力气上下。
想必是有人看着,更能激发张元宝这只禽兽的兽慾,他经受不住诱惑,呼吸声渐沉,低声道:「好十娘,你就可怜可怜我,让我好好舒服一回吧。」
「秋娘看着咱们呢。」张秋花轻轻柔柔地抓住张元宝的昂扬,刻意拨弄了两把,张元宝低低地呻吟了一声,道:「就让她看看咱们如何欢好,也好教她下辈子投胎,做个像你一般温柔的女人。」
床上两人的曲线渐渐贴合在一起,想是男人早已提枪入了花径,只化在那温柔缱绻里,房间里淫靡之气越发浓,密不可支的喘息呻吟声落在杜秋娘的耳朵里,她心头的怒火却越发散了。
很早之前,杜秋娘便知道张元宝风流,可他从来只在外头风流,不曾带到她眼前,那一次,她带着自个儿的弟弟、妹妹砸了同张元宝欢好的寡妇家,她也气了一个月,最终还是爹爹杜老汉出面,将他们俩劝和了。
一次如此、两次如此,次次,她都带了人去将张元宝拿回来,她已经给足了他面子,不将此事声张,可谁曾想,张元宝竟将念头动到了她继母的身上,尽管她这个继母,其实同张元宝是同岁的。
从前,旁人总是羡慕她,因为她嫁给了这个村子里最有学问的人,如今,所有的羡慕都化作了浮云,昨日的缱绻恩爱变作今日最大的笑话。
她的夫君同她的继母,一同气死了她亲爹,如今,还一同筹谋着害死她。
床上的春宫戏已经渐渐进入了高潮。
「元宝儿,我的心肝儿,你快……快一些……」张秋花侧向杜秋娘的脸上已经是一团晕红,眼神迷离,便是杜秋娘的心都不由动了一动,而她身上的男人,也全然化在温柔乡里,如今正奋力耕耘。
两人全然将杜秋娘当作了空气。
杜秋娘的手动了一动,眼角却瞥到碧纱橱的墙角,那里放着一把剪子。
新婚之时,张元宝也是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当日他要去城里赶考,留她一人在家,当时,他便特意买了许多剪子,放在屋子里的各个角落。
「秋娘如此美貌,一人在家中我甚不放心,放置些剪子,若有歹人起了歹念,你便用这剪子去刺他。」当日,红烛之下,张元宝挑了她的下巴,眼里净是怜惜疼爱。
只是时日久了,他也忘了。
杜秋娘无声地笑了,当日她说什麽?唔,若无歹人,我便拿着剪子阉了待我不好的负心汉。
每次,她抓着张元宝在外偷情时,她就躲在这碧纱橱里,望着这剪子发呆。
天不亡我啊……杜秋娘反手剪去缚住自己手的绳子,依是反抓着手,定神看着床上的两人。
「十娘,我的宝贝儿,你那真是教人销魂,给我……」床上的男人已经加快了节奏,嘴里哼哼唧唧地说着些话,女人紧紧抓着男人的胳膊,似是承受不住一般,终是「哎」一声,两人化作一滩水。
「张元宝。」杜秋娘低声唤道。
刚刚办事完毕的男人和女人吃了一惊,杜秋娘的声音何时就在身边?两人同时抬头去看,眼前却是白光一闪。
「啊……」男人痛苦的尖叫,以及随之而来女人惊惧出魂的尖叫声,远远飘荡在安平村上方。
大年初一的中午,突然轰轰隆隆下起滂沱大雨来,
整个安平村都惊动了,村长打着锣鼓召唤来安平村所有的村民到了张元宝的屋子前,可谁也没敢往前一步。
滂沱大雨中,从张元宝的屋子里,慢慢腾腾走出来个浑身是血的血人,她长发披肩而散,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可眼睛里却蹭亮地出奇,里头像是冒着火,让人看了不由从心底里惊惧,惊惧过後,却带着一点点的疼惜。
安平村曾经最美的村花杜秋娘,如今像是从人间炼狱走出来的修罗,她身上的血被大雨一冲,渐渐在地上漾开一朵又一朵的血花,令人触目惊心。
半晌後,村长大着胆子绕过杜秋娘,走到屋子里,床上的男女一丝不挂,保持着交合的姿势,只是两个人的脸上全是惊惶,时间像是定格在那个惊慌的片刻,二人被利器,同时割了喉咙,那血,沿着床滴滴答答落到了地上……
安平村多年太平,饶是村长,一时间也接受不住这样强烈的视觉冲击,一时间,竟是忍不住呕吐,待回过神,他已经冲出了屋子,颤颤巍巍地道:「杀……杀人了……」
爹,我替你报仇了,安静的杜秋娘突然咧嘴一笑,轰然倒下……
建元三十年六月初八,安平村。
「哭,你就知道哭!」杜老汉压低了怒气,望着床上陷入昏迷的杜秋娘,既是心疼又担忧地骂着自家的小儿子杜银宝,「你大姊同你说过多少次,河边不能去,不能去!你总是不听!今日若不是你大姊,被水鬼抓去的人就是你!你个催命鬼!」
杜老汉操起床边的笤帚就要往杜银宝身上招呼,杜若梅忙上前拦住杜老汉,哭道:「爹,你别嚷嚷,你这会就是打死了银宝,咱大姊也回不来,咱还是想法子问问大姊这到底是怎麽了吧?」
「你大姊若是没了,银宝我也不要了!」杜老汉狠狠地丢下笤帚,蹲在一旁闷着头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