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入院子,虽说比不得东跨院那般华丽宽广,却也是个精致的地方。木安过了垂花门就有丫鬟掀了门帘,木安进去时,就见苏姨娘正在窗子下绣着花,摆了颇大一个绣架,上面一幅山水已然绣了大半。
「娘这是又预备着给父亲的寿礼了?离着父亲生辰可还有两三个月,这样早就筹备起来了。」
苏姨娘没抬头,听了木安的话却是抿嘴一笑,笑里满是柔和情意,也不接话,直等那一根丝线绣完,这才别了针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了手,起身来看女儿,「早饭用过了没?」
虽说容貌寻常,可苏姨娘这声音却极为软糯,令人听了心驰神醉,且一身风流娇软姿态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韵味。
木安起身亲自扶了苏姨娘坐在黄梨木椅上,又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中,方才笑着回话,「一早就吃过了,又去探了探木容,瞧着模样虽病症还深,可到底好了些,不似前些日子只一味昏睡了。」
苏姨娘点了点头,眼梢的笑却淡淡带了些冷意。
木安说着面上也显出几分不畅快来,「好好的过着日子,总还要生出些事来,家里银钱往来都从前院拨给东跨院,东跨院再算计了用度转到西跨院,那边不给,我们怎麽给木容?如今倒碎嘴嚼舌根子,只说娘苛待了木容。」
「话是旁人说的,由着旁人说去,即便你父亲知道了,只要你父亲心中有数就好。你父亲喜欢家里安宁,那些生事的人必然落不到好,你记着这点就行。」苏姨娘却极为淡然,显然没把这事当做一回事。
木安便敛了心神,细细说起,「听木容话里意思,木宣似也就是去看看她病症是否好转,听着传回的话来说,她也没停留多少时候就去了,倒是来去匆匆,更像是临时起意,连探病的礼都没带。」
苏姨娘这一回眼底便露了几分鄙夷,张口点拨女儿,「四丫头的病,病得离奇。这边云家书信一到,不出三两日便病倒了,起先也不过是伤寒咳嗽,将养几日也就罢了,谁知梅氏忽然好心,招了谢郎中来,却不肯诊脉,只形容病症开了药方来,这药吃下去,反倒病症越发严重了。」
木安听着苏姨娘的话,垂眼沉思,品了半刻,才终是品出了滋味,眼底露了几分畏惧,「这样心狠,就不怕伤了木容性命?」
「拿捏得好,伤是会伤了身子的,可命却必然要留着,否则到时若是云家来人,探清了当年那事原委,四丫头却不明不白的没了,这事也不好说。」
「生了贼心又畏手畏脚,只怕夫人眼下心里别扭得很。」木安忽然笑话起来。
苏姨娘抬手抚了抚女儿鬓发,眼底慈爱柔和,「你姊姊说亲的时候不少波折,幸得我悄悄告诉了你父亲,这桩亲事才没被搅和了。娘这一辈子也没什麽过多渴求,你哥哥如今已娶妻,你嫂子又是个贤良孝顺的,你姊姊去年也已嫁了出去,亲事还算和美,如今就剩了你,娘也一定让你顺心顺意。可这总要让东跨院的知道,我不是能任人拿捏的,女儿,我也是能护得住的!」
木安温存倚在苏姨娘怀里,眼眶便红了。「娘,你说这日子,怎麽就过得这麽艰辛。」
苏姨娘抚着女儿发顶,轻叹一声,再没有说话。
屋内伺候的几个大丫鬟一见两个主子如此,赶忙上前劝慰几番,说着大少夫人的好,说着大姑娘亲事的好,再说着木成文对自己这一房的看重,苏姨娘这才缓缓又好转起来。
最後她又打点了几分自己的东西,使人送去了木容的院子。
而这番做派传到东跨院时,梅氏便止不住的冷笑,「苏凉月惯爱做这些把戏,就爱博得一个好名声给人看。」
身旁坐着个嫋嫋娜娜十四五岁的少女,娉婷貌美,听了这话便挑了丹凤眼看向梅氏,「可旁人就吃这一套,只怕木容眼下就觉着苏姨娘的好了,再没准过个几日病症好了,就该去寻苏姨娘出谋划策,看看怎麽能夺了云家这婚事了。」
梅氏听了这话眉眼略是一变,回头看了这少女一眼,宽慰起来,「你也别担忧,眼下这事不还顺畅着麽。」
木宁垂了头,只是眼底终究带着几分不安。
梅氏看了女儿如此,不免有些心疼,探手攥住了她又宽慰道:「母亲知道你的心思,一定让你心想事成,你瞧着前面多少绊脚石,不都一一清理了?依着从前你堂叔公大寿时你和他见的那一面,又隐约的给了示意,即便他来了峦安,也总是知晓什麽才是对自己好的。」
依着木宣探过木容後回来说的话,木容仍旧病得不轻,可却也实实在在比原先好了许多,至少如今神思清明,同人能对答如流,不似前些日子只一味昏睡,偶然醒了也是昏昏沉沉。
这让木宁大不安起来,总觉着有些什麽不对,否则依着那药用下去,木容即便不添病症,至少也该还是那个状况,如此再过个三两日,梅氏也好藉了这由头将她送到城郊别院去将养。
可偏偏这人却忽然醒了。
而如今那病症好转的人,正坐在院子里广玉兰树下吹着微微还带些温暖的风,消散消散病气。
木容院子里没椅子,秋月只得把屋里的圆凳搬到了广玉兰树下给木容坐着,又怕她体虚不耐坐着歪倒,便站在她身旁就近护着,随後招呼了莲子拿了床小褥子给木容盖在身上,生怕再被风吹坏了身子。
广玉兰花花期早,这个时候早已没了花,不太大的树上只有厚重的绿叶,木容眯了眼透着叶缝看光,便教光射得两眼发疼的红了眼眶,赶忙别了眼,再看旁处时,一下心里便觉着冷飕飕的。
这院子里,再没有一块绿处,院子虽不大,却是露着黄土的光秃秃一片。
「秋月,去我妆奁里拿一支银簪,到管事的院子一趟,就说我想栽些好活的花木,不拘着是什麽,只要绿绿的叶子、有颜色的花就好。」
秋月一怔方才应下,心里便生出几分恻然。
整个太守府里,不管是前院还是东西两个跨院,即便是眼下还没人居住的空院子,也都没有木容院子里这样的荒凉。本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如今想要,却得低三下四给奴才好处才能得到。
她见木容垂了头再不看旁处,便唤了莲子站在身旁伺候,转身进屋就去妆奁里取了支银簪,只是一打开妆奁里的首饰盒子,手还是顿了顿。
木容的首饰只有那麽几样,俱是银饰,样式也都古拙,因着木容从没什麽机会出门见客,被克扣了也就被克扣了,谁也觉察不出,可眼下拿出一支银簪去送管事了,这能用的首饰就又少了一件。
秋月出门前又交代了几句方才去了,木容回头去看,赵嬷嬷领着酒儿正在厨下忙活,木容觉着有些冷,拉了拉身上的小褥子道:「前夜里宣堂姊去後,院子里谁又出去过?还是谁又来过?」
莲子自是清楚那日的事情,主仆两人後来还提过一句,木容如此一问她便立时回道:「宣姑娘去後赵嬷嬷和酒儿两个一前一後都出去过,一个是去寻相熟的老嬷嬷玩儿了一会,一个跑去前院找娘去了。」
木容院子虽说油水少、过得穷困,伺候的也是府里不得势的奴才,可也有一样好处,便是活计少管得宽松,可这两人那夜里都出去过,一时间反倒不好判别到底是谁给苏姨娘通风报信了。
木容点了点头,只是不管是谁,她眼下都不预备去动,自也是现下还没本事去动,且留着自然还有用处。
她沉吟了片刻,终究还是又问了旁的,「你偶然出门,可有周家的消息?如今怎样?」
莲子顿了一下,猛然间想不起这周家是谁,可一瞬後顿悟,木容提的周家,自然就是她的外祖周家。
「倒是偶然间能听旁人提过一两句,说是当初周家败落,老宅子也烧没了,少夫人就在离咱们家不太远的得月巷里买了个小宅子,带着少爷在那里过活,後来就再没听人提起过了。」
得月巷?出了太守府过了这条街,转个弯路过府衙後门也就能看着得月巷了,确实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