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两人无话,用罢饭後冬姨又送上亲手做的荷花糕,周家别院也有冰窖,这时候的荷花糕倒叫褚靖贞有些新鲜。
用罢点心,正是吃茶的时候,木容方才忖度着将下午四皇子来时的意图告诉了褚靖贞,只没说赵出下跪的事。
褚靖贞一听便拧眉,再掩不住的流露出厌恶。「四皇子一贯贪心不足又上不得台面,几个皇子中也只有他最叫人瞧不起,背後从来无人支援。」
她这一说,木容倒忽然明白石隐为何选四皇子了。出身是一回事,这从无支援却是最好控制的。
她这一沉思倒叫褚靖贞又误会起来,只是她看了木容几眼也未曾再问,思量了半晌,看着木容腿脚道:「贤妃一贯得宠,如今又有了四皇子这养子,今年生辰大约是要大肆操办的,後宫热闹得很,到时你不妨和我一起入宫瞧瞧。」
木容忽然心念一动,遂笑道:「真是赶巧,我今日一早才同廉郡王世子提起,想去观瞻一番贤妃凤仪,郡主竟也来邀约。」转头又叫了莲心来,「明日记着向世子知会一声,我到时同郡主去,不必世子费心了。」
她当着褚靖贞的面这般吩咐,褚靖贞这才缓和面色,「倒也不必了,本也是他求到了我跟前来,只说那日他携带你入宫恐有不便,怕给你引去闲言碎语。」
木容听了微怔後失笑,「世子爷行事还真是妥当。」
褚靖贞却又在她面上来回看过,这才转而去赞起简箬笙。
「这些年里京中贵族子弟中他也算是个拔尖的,人品秉性都好,只可惜了,却出在廉郡王府,圣上和三表哥想要重用也不能,总忌讳他那贪心不足的老子。」说罢又看木容,「眼下正是关头,我知道你不想襄国公涉足朝堂,万一一个不慎就如同当年丁家一般,可三表哥为人处世你总也清楚,是个宽和良善的,所以你也不必为此和襄国公赌气了,现下,也只你们两个相依为命而已。」
这番话说的也算是推心置腹了,木容饮了一口茶,并没回她,只带出了几分意兴阑珊的神情。
她不回,不是不想说什麽,而是不知要说什麽,听褚靖贞这番言辞和方才刻意观察,显见她当初自国公府搬离且夜间又大闹一场的事,叫石隐寻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甚至或许还编造出她为着保住他们兄妹俩都无事而有心支持四皇子的说词。
可这也不过是她自己的猜测,褚靖贞对她想要入宫的事已然生疑,她若一个回答不慎,恐怕会引来更深的疑惑,只是如此一来就叫自己不便行事了。
「郡主也说了,只剩了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所以我万般珍惜,只想我们两个能好好的,长命无忧。」这一回她说的是心里话,不觉便哽咽了,眼中带着盈盈泪光。
褚靖贞见她如此,也不便再说什麽。
可木容这一下也看的清楚,褚靖贞大约也卷入这场争储之战中,而她选择的也是三皇子。
「罢了,你好生将养吧,过几日便是贤妃生辰宴了,别到时候你这腿脚还不好。」褚靖贞说着便起身,木容正要相送,她又顿住回头说:「静安侯的事,可须我插手?」
「先行谢过郡主了,只是此事还要问过我五妹主意才是。」
褚靖贞是热心为她,可大约也总存有半分私心,不想叫赵出给四皇子添了势。
听她这般回答,褚靖贞觉得也对,眼下木容对木家众人也只这个妹子肯诸多照料,可见当年在木家後宅是一起过过苦日子的,情意自然非比寻常。
她点点头,也没再多说,自行去了。
木容方才狠狠吐了一口气,回头去看莲心,莲心面色仍旧不太好,却是笑了笑。眼下有褚靖贞这一番相帮,实在也为她解了不少烦心。
几日里连番劳心劳力,木容早早服了药歇下,玉瓶儿不只留了涂抹伤处的药膏,也留了方子添补,药中大约有安神助眠的,木容想着石隐觉着心里发酸,渐渐便睡了过去。
莲心一瞧便熄了灯悄悄退出去,见着冬姨正在外间。
「莲子叫姑娘留在了五姑娘那边暂且伺候,这几日就得累着你天天上夜了。」
「不妨事,姑娘夜间一向少唤人,守着姑娘睡也还安心些,冬姨这几日也不少劳神,快些歇着去吧。」
莲心轻声催促,冬姨笑着也就去了。
莲心掩了往小厅去的外门,又把木容卧房门虚掩住,在卧房外梢间的熏笼上安置了,可到底时辰还早,便点了烛火绣起帕子。主子不擅针线,外间卖的帕子虽精细却没什麽独特,一向是她亲自绣着的,但她绣着绣着却不自觉的掉了泪。
从前她也是这样在灯下给鸿郎制扇袋儿,银丝线绣了祥云还要用金丝线勾上边,鸿郎最是喜欢,可如今才不过三两年光景,整个丁家都已不复存在。
木宁纵然可恶,可到底还是鸿郎太痴了些,如今木宁也落得如斯境地,倒不知她自己作何感想了。
然而眼下云宅中,木宁歇着的正房偏院里,她也正在屋中烛火下不住发急,顺着窗子往外瞧。
一个小丫头趁着夜色慌张跑来,木宁眼神一亮,「大少爷什麽时候来?」
「这……大少爷去陈姨娘院子里了,奴婢方才在门外还听见大少爷安抚陈姨娘,说等她身子好了就扶她做二房夫人……」
「等她好?」木宁满腔希冀化作悲愤,恼恨道:「听说她伤得不轻,还想做二房夫人?阴曹地府去想吧!」
「看来,你真是一心想叫她死的。」
暗处,云深忽然悠悠出声,惊得被锁在屋中的木宁魂飞魄散。
「夫君误解了,我、我只是一时气急而已,危儿的事真不是我交代的,你也清楚,她是左相夫人赏赐给我的人!」木宁慌张辩解。
陈青竹叫危儿一刀捅在了身上要死不活,那危儿随後也溺毙在池塘,又吓得云家二少爷的侍妾惊了神滑了胎,云家本送她回了娘家预备休弃,可不知怎的又把她接了回来,却把她锁在正房的偏院里。
云深自大门幽暗处走出,吓得通风报信的小丫头惊慌不已。
他身後几个小厮上前来开门,木宁正是慌张又欣喜,谁知那些个小厮却进来将一齐和她锁着的水仙扭了出去,水仙痛叫几声就被小厮堵了嘴,一路带了出去。
「你就这样宠爱陈青竹?她伤了你不问青红皂白就这样待我?」木宁登时死了心,泪水横流,不甘心的叫嚷起来。
云深却只笑笑,待院子里人退尽了只剩他们两人才开口,「我从前也一样这般宠爱过你,你不亏了。」
前世里她就如陈青竹,木容就如她的处境,那时的木容甚至还过得远不如她,可木容在二十年里,却从未给他添过分毫烦忧,就好似府中从没有这样一个正房夫人。他一时出神感叹。
木宁却只当他说的是从前在上京时,他将自己错认成订亲的木家女儿,情深相待。「云郎,就算我错了,可如今我们总算在一起,你莫再赌气可好?成亲到如今你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我心里难受得很,可陈青竹的事,真不是我做的。」
「是不是你做的又有什麽分别?眼下所有人都觉着是你,那便是你吧。我只需要一个声名狼藉的妻子,叫我收容在府,显我君子之名。我本也不想这样待你,当初在峦安也同你说得分明,是你自己贪心不足,惦记着原配嫡妻这名头,把自己推到了这一步,怨得了我?陈青竹无非比你聪明些,我和她不过几面之缘,哪里来的情分?」
云深冷笑,嘲讽看她,却看得木宁浑身发冷,生生颤抖,这样的话他竟能如此温柔说出,眼下这样的他实在叫她感到万般陌生,他哪里还是当初她认识的云深?
「不必这样看我,不过是做了几出戏,你就当做我们之间真有什麽情分,当做真看透了我?你眼下已到极限,往後肯老实些我就养你到老,只是别妄想什麽鹣鲽情深、朝夕相对了。若再生事……」他眼中寒光一闪,「我不会休你,即便你不在了,原配嫡妻的名头,还给你长长久久的留着。」说罢,不留余地的转身而去。
木宁正自惊恐,就见又进来了两个十六七岁的丫鬟,容色姣好,却神情冷淡。
云深是预备这样锁着她一辈子麽?她忽然很害怕,更是後悔,眼下这般,还不如不被他接回来,等他一封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