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孟悠然抿嘴笑道:「将来二哥哥上阵杀敌,妹妹送二哥哥一样礼物吧。」
「什麽礼物?」孟赉和孟正宪一起问。
「一副面具,二哥哥这般俊美,上阵杀敌会被敌人轻视,不如戴上面目狰狞的面具。」孟悠然坏坏地笑。
「好啊!你敢笑话哥哥。」孟正宪红了脸,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男孩,放在现代也就是高一男生,被异母妹妹当面夸赞俊美,二少害羞了。
孟悠然可怜兮兮地赔礼,孟赉笑骂,「五丫头不许跟哥哥没大没小。」
孟正宪忙道:「自家兄妹有什麽。」一室和乐。
稍後孟家大少爷孟正宣也到了,又是一番见礼寒暄。
孟正宣长身玉立,眉眼和孟赉有七八分相似,气质也接近,都是温文尔雅的类型。
孟正宪则长得更为俊美,衣饰华丽、性子跳脱,比兄长少了些温润,多了分贵气,一副侯门贵公子的派头,看来他的舅舅吉安侯钟元真如传言所说,把这外甥当儿子养的。
这般风神俊秀的少年,如果当初被过继给了三房,认胡氏为嗣母,会被养成什麽样子?孟悠然一边听着孟赉父子三人说话,一边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
想起胡氏的样子,孟悠然不由暗笑,也亏得孟老太太一心维护娘家,虽胡家已败落得不堪,子女的教养更是提不起,还是不管不顾地把胡氏娶回来。
孟正宣一年多前曾到任上探望父亲,在广州住过半个月,那半个月衣食住行都是孟悠然打点,对这个进退有度的庶妹,孟正宣颇有好感。
孟悠然小时候兄妹两人见面的时候并不多,孟正宣印象中只记得五妹妹雪团儿似的,会冲着他甜甜地笑,会奶声奶气地叫他大哥哥,极是可爱。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昔日的奶娃娃长大後竟这般能干,把他在广州的行程安排得极为妥贴,回京时给他打点的礼物更是琳琅满目,不只有木雕、玉雕、牙雕、微雕、核雕,陶瓷、粤绣、岭南盆景、岭南佳果也是一件不少,家里每一个人都有合意的礼物,尤其送给孟悦然的那件金银线绣龙凤褂裙,金碧耀眼、逼真生动、精美绝伦,看到那件龙凤褂裙的时候,一向雍容的孟悦然眼睛里满是兴奋和雀跃,而旁边的三婶和三妹已是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午後,一行人出发回京,孟赉、孟悠然和黄馨乘马车,孟正宣兄弟二人则骑马。
孟悠然看到眼前一辆显眼富贵的石青帷饰银螭绣带的黑漆齐头双驾马车,不由愣了下神,这马车太豪华了吧!不像孟家的风格啊,难道是吉安侯府的?随着孟赉和黄馨上了车,车内十分宽敞,靠前面一条横板,上面放着茶杯、暖窠、点心盖碟等物,後面一排放着五六个织锦缎靠枕靠垫,孟悠然坐下抱了只靠枕在手里,嗯,是湘绣,面料也精致非常,真是好东西,她坐舒服了,拿杯茶慢慢喝着,咦,五彩小茶杯居然是成窑!这二哥哥真是个会享受的。
这两个哥哥还真是不错呢,虽然同父不同母,对自己倒都是和颜悦色的,大哥哥除了逼自己练字时可恶一点,其他时候都很温和;二哥哥打小见得少,却也一见如故。
血缘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只可惜两个哥哥都大了,快要结婚了,那句话是怎麽说的?姊妹始终是你的姊妹,兄弟是你的兄弟……直至他们结婚,这麽出色的兄弟俩,不知将来娶到什麽样的妻子?孟悠然想着想着,靠在黄馨怀里慢慢睡着了。
孟悠然在惦记她两个哥哥的同时,她两个哥哥也在谈论她,咳,那个,谁人背後不说人,谁人背後不被人说?孟家二兄弟骑马徐行,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
「父亲这次回京述职,应是改任京官,以後父亲常在家里,怕娘反倒要为难。」这是孟正宣。
「哦?」挑挑眉表示不解,对家里的事知道得到底少,这是从小养在外家的孟正宪。
「父亲生性孝顺,但凡父亲在家,祖母的话就不能不听;父亲外放後,打理家事、交际应酬全靠娘,祖母倒对娘客气起来。」
孟正宪点点头,没有亲生儿子惯着,老太太确实是神气不起来的。
「大妹和小妹还是不受老太太待见,小妹淘气倒也罢了,大妹这麽贤慧明礼还不受老太太待见,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孟正宣为自己妹妹抱不平。
「哼。」孟正宪毫不掩饰地不满,「她再不待见大姊,也不能说什麽让大姊守望门寡,孟家女儿贞烈也不是这种贞烈法!」
孟家大姑娘悦然曾订婚青州陈氏家主的嫡次子,两年前不幸未婚夫去世,孟老太太接到消息後沉默了一夜,第二天就召来钟氏,说孟家女儿贞烈,大姑娘当为未婚夫守望门寡。
钟氏眼睛里要喷出火来,未婚夫去世,女儿已是悲痛欲绝,亲祖母竟这般落井下石!
孟悦然闻讯赶来,跪在祖母和母亲面前,痛陈决心,「祖母说得对,孟家女儿贞烈,不适二夫,愿为陈家守望门寡。」
钟氏当场吐血晕倒,孟府内宅乱成一团。
彼时孟正宪刚随吉安侯回京,兄弟二人在外书房说话,钟氏贴身大丫头碧桃寻着两兄弟,且诉且泣,一向温文的孟正宣只气得浑身发抖,杀人的心都有;一副纨裤子弟样子的孟正宪气极反笑,敢这麽算计他亲娘、亲妹妹,当他孟正宪是死人不成!
京城当即遍传孟家大姑娘贞烈,孟家大姑娘贤名远扬,青州陈氏家主亲至孟府,泪流满面感慨自己儿子和这麽贤慧的姑娘没有缘分,当场认了孟家大姑娘为义女,还许诺孟家大姑娘出嫁时,陈家必厚厚陪送,当亲生女儿一样。
更有甯安侯府、长兴侯府、都尚书府等好几户人家的当家夫人上门看望有节义之名的孟大姑娘,长兴侯夫人还为自己的长子求婚。
孟家老太太和三房胡氏脸色铁青,本来是为打击二房,这下倒好,不但没打击,还成全了孟家大姑娘这次的未婚夫,比前一个家世更显赫、人更英俊有前途。
看着英武帅气的长兴侯世子,想想自己的亲生女儿只比孟悦然小一岁,婚事高不成、低不就的,还没有着落,三房太太胡氏咬紧了牙根。
那段往事直是不堪回首,如恶梦一般,孟正宪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这帐,回头再算!
「祖母也一向不待见五妹妹,这次回来不知会怎样对她?」孟正宣担心。
「哥哥放心,五妹妹不会吃亏的。」孟正宪很有信心的样子。
「五妹妹相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也极能干,只可惜是庶出的,还是婢生女,前程有限。」孟正宣神色间有些怅然。
「这有什麽,记到娘名下不就好了。」孟正宪不以为然。
孟正宣苦笑,「先不说娘能不能答应,五妹妹先就不愿意。」
「哦?」孟正宪大感奇怪,「还有庶女不愿意记到嫡母名下的?」
庶女记到嫡母名下,虽还是比不得真正的嫡女,却能表示这是得到嫡母和家族承认、重视的女儿,身分比一般的庶女高了不少,多少庶女费尽心思讨好嫡母,要记到嫡母名下,这还有不愿记到嫡母名下的庶女呢,还真稀奇。
孟正宣看着孟正宪,慢吞吞地道:「去年我在广州的时候,和父亲说起来五妹妹资质这麽好,只可惜出身差了些,不如记在娘名下,父亲说他也曾那麽打算过,不过五妹妹自己不愿意。」孟正宪满脸不解。
「五妹妹说有黄姨娘这样的生母是她的幸运和幸福,她会尊敬、孝顺嫡母,那是礼法,也会体贴照顾生母,这是人的天性。」孟正宣几乎是一字不错地转述。
「记到娘名下只是表面上好看,又不影响她和自己姨娘的感情。」孟正宪真心觉得孟悠然很傻。
「是啊,只是表面上好看而已,究竟也不顶多大用,是谁的女儿就是谁的女儿,这是改不了的。」孟正宣道。
看着孟正宪瞪自己,孟正宣笑道:「别瞪我,这是五妹妹自己说的。」
「五妹妹真怪。」孟正宪有些下气。
「不只五妹妹不愿意,黄姨娘也不愿意呢。」孟正宣又补上一句。
孟正宪更加愕然,女儿记到嫡母名下是对前程有利的事情,亲娘还有不愿意的?
「黄姨娘说庶女有庶女的本分,五姑娘守着自己的本分就行,不用去想那些本来不属於自己的东西。」这还真是母女同心!
「可是婢生女将来嫁不到好人家的。」孟正宪想想孟悠然的相貌才情,还是觉得可惜。
「慕阮这话说差了。」孟正宣皱眉道:「咱们孟家的女儿,即使庶女也能嫁到好人家去,只是嫁不到高门大户罢了,好在五妹妹从不想嫁入高门大户。」
「哦。」午後的太阳太烈,孟正宪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孟正宣打起精神道:「五妹妹还讲了一个故事,挺有趣的。她说从前有个出名的乐师,弹琴的技艺出神入化,为人却倨傲无比,有一天在路上遇到皇族中人,他也不行礼,皇族中人就怒了,当场发作他,他傲然道:『你之为你,只因为偶然的出身;我之为我,却是因为我自己。』」
「你之为你,只因为偶然的出身;我之为我,却是因为我自己。」回味着这句话,孟正宪忽觉得,五妹妹哪里是恬淡,她分明和故事中的乐师一样骄傲无比!
戌末时分,孟府正房。
正中一张金丝楠木三屏式镶大理石罗汉床上,斜倚着一位中年贵妇,榻上脚下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轻缓有度地捶着腿,屋角檀几上一盏青铜三足鼎式香炉,静静吐着芬芳的香烟,令人心平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