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碎珠敢这麽放肆,一来是仗着自己在朱惠兰的面前得宠,二来觉得绮罗不过是个半大的姑娘,就算吃亏了,还能把她怎麽样?可如今绮罗单独要见她,她不禁有点害怕。
暮雨将碎珠往前一推,碎珠站在帘子外面,故作镇定道:「六小姐找奴婢何事?少夫人身体不适,奴婢还得早些回去伺候着。」她特意提起朱惠兰,提醒绮罗打狗还得看主人。
绮罗让宁溪拿来一个绣绷,自顾的说道:「其实也不是什麽难事,你给我把这花样绣好就行了。」
碎珠看到东西,忍不住一笑,拿着绣绷就坐了下来,得意地说:「这有什麽难的?奴婢最会这些了。」
可等她拿起绣绷仔细一瞧,顿时傻眼了,那针头不是细尖的,而是圆的,这要怎麽从布穿过去啊?
「六小姐……」她为难地说,「这针没法用啊!」
帘子後头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哦?你不是说难不倒你吗?宁溪,告诉她家规,主子要丫鬟做事,丫鬟违命不从是什麽下场?」
宁溪一板一眼地说:「杖十并发卖。」
碎珠脸色立刻变了,「奴婢绣,奴婢这就绣!」
那圆头的针要费好大的力气才能穿过布,又十分容易扎到手,碎珠才绣了几针,手指头已经被扎得伤痕累累,眼泪直流,她哪想得到绮罗还有这个本事。
事实上,从年初开始,朱家二房的里外都已经是由绮罗在操持。郭雅心的性格太过宽厚,下人们难免存着侥幸心理,摸油水的、偷懒耍滑的比比皆是。自绮罗接过管家权之後,把里里外外都惩戒了一遍,又立了规矩,下人们这才老实了。
不过圆头针这样的法子倒不是她能想出来的,而是月三娘教的。舞坊里的姑娘们不听话,又不能打得浑身是伤,要她们记住教训就用这种方法。十指连心,针针见血,多半下回就老实了。
碎珠绣了一会儿,实在是受不住了,跪在地上哭道:「求六小姐放过奴婢吧,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帘子後的人影半点没动,慢条斯理地问道:「错在哪?」
「奴婢……奴婢不该多嘴,是姑爷一直追问……」
绮罗冷哼一声,「不仅是今日的事,还有昨日你在花园里说我跟我娘是狐媚子的事,足够杖你三十并发卖了。我对下人一向宽厚,从来不为难,但你要认清自己的身分,主子的是非也是你可以议论的吗?连累了表嫂的名声,你担待得起吗?你记住,我若要惩治你,随便编个理,谁都不敢说什麽!」
碎珠一听,脸色都白了。杖十已经只剩下半条命,杖三十哪还能有命在!她跪挪到帘子旁边,不停磕头求饶,「六小姐,奴婢知错了,求求小姐放过奴婢!少夫人怀孕,她离了奴婢不行的。就算奴婢该死,求您看在少夫人和未出世的小公子分上,饶了奴婢这次,奴婢真的再也不敢了!」
宁溪不忍心,上前对绮罗说:「小姐……」
「这回饶过你,你走吧。」绮罗冷冷地说,「倘若再不管好自己的嘴,下回就不是扎破手指这麽简单了。」
「谢小姐!谢谢小姐!」碎珠如获大赦般惊惶地站起来,生怕绮罗改变主意,几乎是立刻转身夺门而出。
暮雨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她跟在绮罗身边的时间不长,也是这次才领了个护送到扬州的任务。平时看小姐柔柔弱弱、温文尔雅,哪知道治起人来却是一点都不手软。
绮罗已无心作画,想起一件事,问暮雨,「对了,你家公子的尺寸你知道吗?」
暮雨被她猛地一问,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公子的……尺寸?」
绮罗点了点头,「你们公子都不做衣服的吗?我看他身上穿来穿去就那几件旧的襴衫,太寒碜了些。」
「公子素日节俭,很少添衣服的。」暮雨老实回答,「而且奴婢只能算护卫,伺候公子那些事都是姊姊做的。」
「他又不是没钱。」绮罗嘀咕道,摸了摸耳朵上的耳坠,就这对耳坠恐怕价格不菲,还有当年要他买的那块地,已经被卢广仲高价买下起了园子,价格可能已经翻了十几倍不止。
再看有些人,从见面的第一次起,身上的衣服几乎没重样过——盘球官诰锦,紫皂缎子,楼台锦,随便哪一匹拿出来,都是贡品的规格。
绮罗正腹诽着,忽然有些心惊。为什麽林勋穿过什麽衣服她都记得,还如数家珍……她狠狠闭了下眼睛,脑海里又浮现行宫被他吻的那次,整个人像要烧起来一样。
「忘记,忘记,忘记。」她默念着,又自言自语道,「箱子里还有两匹竹绿和霜色的精布……可怎麽才能知道他的尺寸呢?」
帘子外响起一个声音,「你要知道谁的尺寸?」
绮罗吓了一跳,挑起帘子,看到陆云昭就站在眼前,嘴角噙着笑意,再看一眼屋里,宁溪和暮雨两个人精早就不见人影。
「表哥,你下回走路能不能出声?」绮罗拍了拍胸口,放下帘子。
陆云昭跟进来笑了笑,「这样就吓到了?她们说你在作画,我没敢吵你。」陆云昭就喜欢看她嗔怒的样子,怒里带娇,生动活泼。就像春天的早莺,夏日的蜻蜓,他的世界好像也跟着灵动起来。
绮罗默默地把画纸铺好,起身道:「你坐,我给你倒茶。」
陆云昭依言坐下。「今天一个官员送了很多刚捕捞的虾跟蟹,我便拿来了。刚才路上碰到姨母,她拿到厨房去让人烹制,你今日可是有口福了。」
绮罗边倒茶边笑道:「谢谢表哥。」
绮罗爱吃虾,打小郭雅心便让家里厨房买活虾,最常煮的是白煮虾,原汁原味。活虾的味道跟死虾是完全不一样的,绮罗的嘴巴被养得很刁,还练就了一个本事——只要下锅前虾是死的,她都可以吃得出来。
事实证明,富贵真的会养出一身的毛病。
陆云昭看到脚边扔着一个纸团,俯身捡起来看。
绮罗端着茶杯转过身来,惊得忙把茶杯放在桌子上,伸手去抢,「你、你不能看的!」
陆云昭微微把手往後一背,绮罗伸手去夺,可惜手又没有他长,脸几乎贴到了他的怀里。等她发觉了,要起身退开,却被陆云昭用手抱住。
「你画的是……荷花?」
绮罗挣了挣,鼻尖都是他身上青竹的味道,浑身绷得紧紧的,「你……你先放开我。」
陆云昭笑着松开手,绮罗连忙站好,还特意退开了几步,保持距离。她到底不习惯与男人如此亲近,所以刚刚那一刻,心里有些抵触。
陆云昭彷佛没放在心上,走到书案後面,三两下便调出了一种粉色,那种粉跟池塘里开的荷花简直一模一样。他向绮罗招了招手,「过来。」
绮罗依言走到他面前,他把画笔放在她手里,然後握着她的手说:「画画要讲架构,从简入繁。」
他环抱着她,俯下身子,握着她的手很有耐心地慢慢勾勒,晕染,一朵池中莲亭亭而立。他又调制出翠绿的颜色,飞快地画了几片荷叶。虽然是用最简单的笔法,但景物跃然纸上,跟她画的一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绮罗叹气,天赋这种东西真是不能比的。
陆云昭低头看她咬着嘴唇,不是很开心的样子,问道:「怎麽了?」
绮罗摇了摇头,怅然若失,「我可能一辈子都画不成这样,也许我天生不适合画画。」
陆云昭把她转向面对自己,耐心道:「不会的。你从前不喜欢画画,在这方面没有下过功夫,因着喜欢设计首饰花样才开始学画画。画画和书法一样,是没办法一蹴而就的。别灰心,以後我每天抽空教你。」
绮罗抬眼看他,「以後?你就算回京也要考馆职,哪有时间教我?」
「嗯,成亲以後,整日在一起就会有时间了。」陆云昭一本正经地说道。
绮罗举起拳头在他胸前轻捶了下,「没正经!」
陆云昭笑起来,想起刚才她的推拒,他用一只手搂着她的腰,把她慢慢带入自己怀中。
绮罗垂着眼,睫毛像是两把小扇子一样低垂着,身体还是僵直着。她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这个人将来是你的夫君,你要习惯与他亲近。
陆云昭只抱了一会儿,让她适应以後便松开。他越是喜欢,越舍不得碰她,想把她小心翼翼地护着宠着,不让她受一丁点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