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有心人若要查,自然能查出敬亭幽为什麽去御花园恰好能碰上定熙帝的原因,太后指使自家侄孙女勾引皇上的流言可不怎麽好听。

「难道就这麽算了,岂不是委屈了你?」敬太后心底其实已经认同了她的话,觉得她识大体、重大局,先前对她的恼怒如今已经烟消云散了。

「亭幽也不算委屈,明年还有选秀呢。」敬亭幽羞涩地道。

敬太后点了点头,这算是同意了,反正这名分不过早晚而已,她昨日让穗儿引了敬亭幽去御花园,不过是想让定熙帝和她来个偶遇加深印象,可万没料到皇帝这般妄为。

「既然这样,那你也不要在宫里多待了,明年选秀哀家自然会为你争取个好名分的。」敬太后果断地下了决定,如今倒不期盼定熙帝派人来宣旨了,反而是怕他来宣旨,这般情况就彷佛普通宫人侍寝一般,最多不过封个末位的美人。

敬亭幽辞别敬太后,在宫里也不敢过多停留,马车直接进了敬府,也不知敬太后後来同定熙帝说了什麽,敬亭幽同他的一夕之欢彷佛真成了春梦了无痕,并没泛起波澜,想必是敬太后压下了那消息,保全了敬氏的颜面。

敬亭幽住在敬府一切都好,大家都知道她是以後要进宫的贵人,各个都礼敬她三分,可她还是觉得拘束,尤其想永安老家的老太君,也不知道她身子如何了。

到了腊月,永安老家来了人,报了老太君仙去的消息,一时众人皆惊,忙忙将过年的一片火红换成了素白,敬老爷报了丁忧,要亲自回乡守墓,敬亭幽的父亲及叔叔们按制也要服丧一年。

老家的人特地说了,老太君临死前想念敬亭幽,留言要让她回乡为她守丧三年。

按制,老太君是敬亭幽的曾祖母,守丧不过五月,但思及她是老太君一手养大的,为老人家守丧三年并不是过分的要求,敬老爷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敬亭幽。

敬亭幽如今身上有孝,自然不能再参选秀女,本朝选秀的规矩是五年一选,错过了这次,敬亭幽就二十岁了,再无法参选,这让敬老爷和敬亭幽的父亲敬大爷十分为难。

「孙女儿愿为老太君守丧,她老人家一手将亭幽养大,还没能享着亭幽的福,就……」敬亭幽的眼睛已经红肿得彷佛桃子一般,从昨晚听到老太君去世的消息後,她就是哭得最伤心的人。

「好了,祖父知道你是个孝顺的。」敬老爷让一旁的丫鬟扶起敬亭幽,一家人都默不作声,只时不时响起叹息之音。

顾不得过年,敬老爷同敬大爷就亲自带了敬亭幽启程回永安,风雪里赶路,过了正月才赶到,众人心中都暗自庆幸,好在是冬天肉身不易腐,老太君停灵在家里,还等着孝子贤孙回去才能安葬。

一进灵堂,正面是接天连地的白色帐幔,中间一个巨大的奠字,字下是老太君生前就画好的遗像,一想到再也见不到老太君的音容,敬亭幽又是一阵痛哭。

敬老爷想看老夫人的遗容,这也是人之常情,老家的管家将敬老爷和敬大爷引进幔帘,敬亭幽则早穿了白衣麻服,跪在堂前为老太君烧纸。

半晌後,敬亭幽抬头见敬老爷和敬大爷出来时,早先的一脸哀容忽然换了平静之相,心下还有所疑惑,到了晚间,管家亲自来请,敬亭幽在老太君的上房见着活生生的她时才恍然大悟。

「老祖宗。」敬亭幽忍不住扑到敬老太君的怀里,哭道:「我还以为……」

老太君摸了摸她的头发,「傻孩子,我这也是不得已,只是这事迟早都要来,早几年和晚几年又有什麽关系。」

待她哭够了,丫头拿毛巾给她捂了眼睛,两祖孙这才能静下心来谈话。

果然不出敬亭幽所料,老太君这是为了将敬亭幽从京城召回,而不得不用的计策。

敬亭幽虽然能从蛛丝马迹里看出敬太后和定熙帝的矛盾,但敬老爷和敬大爷可没这样的眼光,只盼着敬太后还在的时候就把敬亭幽塞进去,以期今後长保敬家的富贵,而敬太后又一心想找个帮手,两方合力,老太君也无能为力,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时光荏苒,二十七月除服後,敬老爷启程回了京城,敬亭幽见老太君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自然不肯离开,要亲手服侍汤药。

「如果不是你父亲他们不争气,我也舍不得把你送进宫,三年前你不肯听我的,拿你自个儿的身子赌气,将来只怕还有得你受的,你这孩子……」敬老太君的精神明显不济,话说起来也开始有些颠三倒四。

「亭幽的命是父母给的,又是老祖宗养大的,老祖宗不用担心,亭幽会护住敬家的。」敬亭幽反握住老太君的手,曾经能拿着戒尺追着自己打的手如今已经垂垂无力。

敬老太君从小养大敬亭幽,如何不知她的心事,如今她尽管肯承诺护住敬家,可到底是意难平的。

这样出众的曾孙女儿,又有敬太后在宫里,无论嫁到哪家都是正儿八经倍受宠爱的嫡媳妇,未来的当家主母,可一旦入宫便只能风雨里挣扎,连个安生觉都不定能睡得。

「阿幽,我知你心里苦,只是这就是咱们敬家女人的命,敬家能富贵这麽百十年,靠的全是敬家的女儿,咱们家的男人你自己也是知道的,无一成器,可他们都是我的血脉,我如何忍心?阿幽,只能苦了你了,你不要怪我。」敬老太君已经枯瘦得只剩一张皮的手,用尽了浑身力气握住敬亭幽的手,眼里满是哀求。

敬亭幽的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阿幽都明白,老祖宗,阿幽的命是爹娘给的。」这便是说她的一切都是为了回报,生恩同养恩,老太君心里听了虽然发酸,却也再说不得。

「最近的邸报你都看了吧?」敬老太君喝了一口参汤後,精神略微好转了些。

敬亭幽点点头,邸报是朝堂的风向标,亲近敬太后的一派这些年渐渐淡出邸报,尤其是这年的京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敬太后大势已去了。

敬老太君笑了笑,带着苦涩,「娴娘这孩子什麽都好,只是太过要强,这才多少年啊,白白损了母子情分。」

敬亭幽想起那男人的可恶来,「当年如果不是太后娘娘,今上能不能坐上龙椅还另说呢,如今这般对太后……」

老太君冷了脸,「胡闹,你是要学娴娘那糊涂吗?当今的皇上践祚十年,你瞧瞧如今天下的气象已有治世之风,有这样的皇上是天下百姓之福,依我看,皇上倒是有仁君之风,否则以娴娘那样的心性,换个人早就……」敬老太君不忍说敬太后的下场。

敬亭幽想了想,敬太后那样明目张胆地连定熙帝身边都安插了眼线,定熙帝对她依然礼敬,要说他怕她倒也未必,既无生恩又无养恩,敬太后还能有如今的权势,她不得不认同老太君的话。

「老祖宗说的是,是亭幽糊涂了。」

老太君艰难地抬起手,抚上敬亭幽的脸,「你表面上看起来娴雅稳重,可骨子里刁钻古怪,曾祖母实在放心不下你。」

敬亭幽将脸在老太君已经满布褐斑的手上来回轻蹭,「所以老祖宗要养好身子,看顾着亭幽。」

只是老太君的眼神却开始涣散,再听不见敬亭幽说什麽,不过两日就撒手而去。

大约是前次哭够了,这一次真正面对老太君的死亡,敬亭幽倒平静了不少,仔仔细细料理了老太君的後事,坚持为她再服了五月丧,这才跟着京里来催的人启程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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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水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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