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双姝血溅散花楼

第四回 双姝血溅散花楼

变故骤生,那鸨儿白莲檀口急张,颤着胸脯尖利地叫嚷出来。可把宋铁唬个好大一跳,再往板洞瞧去,跌跌撞撞,扑出那名西夏鸨儿来。她衣衫碎扯,披散着乱发,嘴角一股一股的血水渗涌,形容狰狞,双眼狂乱噬人,欲向宋铁扑来,脚下一个踉跄,倒在杨大爷身上。

白莲杏眼一翻,软唇濡出一嘴的白沫,已是惊晕过去。

这么一闹,早惊动外间丫鬟婆子众小厮,熙熙攘攘乱语惊呼。楼下抢上无数粗重的脚步,赶至门口使力地拍门。“咋的?给老子开门!”却是大汉的声音。

宋铁颤着腿想去开门,却见倒下的西夏鸨儿又挣扎起来,他混身一软,再不敢挪半步。西夏鸨儿瞪着血目,艰难立定,眼珠子缓缓转到他身上。抽袖擦血的当儿,木门轰然撞破,三个大汉突见个血人杵着,唬得是直抽冷气,不及多想下冲进来就要去扶她。西夏鸨儿骤然回身,劈头一掌,斜斜砍进面前大汉的肩膀,“啊呀!”大汉惨叫一声,偏头倒毙。另两个惊得是魂飞魄散,立时回头夺路,却迟了,被西夏鸨儿垫一脚抢近身形,“呼呼”的两掌劈去,惨哼声起,“嘭嘭”砸烂雕花的边栏,两大汉翻滚着尸身摔下楼去。

“杀人啦——”

一声扯碎喉咙的惨叫,冲破散花楼房顶,暴散在灯火通明的十八巷半空。

那些姐儿客人,那还不知出了大事,一个个不及穿衣提裤,胡乱扯过衣衫,捂屌遮臀,哭爹喊娘地朝大街上跑。

可怜宋铁被此疯女拦门,逃也不得,胆战心寒下,吃的水酒小菜,哇哇吐个一干二净。

疯女摇晃两下,单手把住门框边沿,倏然转头。

宋铁惊骇欲绝,一步步背身挪去,退得几步,却撞上床后的墙板,心道:此番死也!

“狗贼,还我爹爹命来!”

疯女双脚一踏,纵身飞扑,带着一股劲风席卷。宋铁惨哼一声,欲闭目待死,恍然瞥见她于半空喷洒一蓬血雾,胸口一痛,背后悬空,已被疯女撞个满怀,冲破了墙板,直落落摔在花厅外院。

“噗”,腹背狂震下,宋铁血气急涌,喉口喷张,吐出一把鲜血来。待要挣扎,被不知死活的疯女压得动弹不得。

宋铁混身剧痛,想唤人救命,喉咙被一阵阵上翻的气血堵得呼吸不畅。他艰难喘息两把,死命抬起双手去推疯女。这一下,倒把疯女给推活了转来,此时的芊芊玉指,如同豹肢虎爪,深掐进他肩头皮肉。“嗬嗬!”他痛不欲生,胡乱翻板着,腰间一硬,摸到那把剔骨尖刀!抽出刀来,想去扎疯女手背,却弯不过膀子。他急喘两口,定了定神,手腕子咬牙用力,把刀抛了起来,左手一抄,接住刀把,就要下手割去。

却听疯女嗔唤一声,匍匐他身上呓语道:“你怎不是......爹、娘,孩儿不孝......这便来了!”顺手就把刀子抢过,偏扬起头,便要自戕。

这要命的时刻,已是死去活来的宋铁乜见隔壁院墙突然翻落进一团黑影,“啪嗒”一声砸碎水缸。

“啊!”

被一惊吓,疯女手一颤,扎偏在宋铁胸膛,立时让他惨叫出来。所幸此女手足已无力,一扎之后丢开刀,彻底扑在宋铁身上。

宋铁是想死的心都有,痛得眼泪鼻涕齐流,“哼哼啊啊”乱叫着搭手去摸刀,遍寻不着。恰此时,数步远处黑影几声娇哼,醒了过来,踉跄着栽倒在宋铁身边。

“是你!”黑影半跪起身,虚弱地惊疑一句,也是混身的血,不住滴在宋铁脸上。

强挣着眼瞧去,哪想到竟然是那名早已不见踪影的夷女!

“求……求你救......救救......”宋铁艰难挤出话来。

夷女苦笑一声,道:“我也自身难保!她……是谁?”

“我不……啊……”宋铁越急越乱,喉咙又涌出一股血。

“你伤了肺腑?别说话!”夷女强运起劲力,在他身上透点数下,又混身颤抖个不停,也扑倒下来。

远远的火把扯动,一片快靴急踏的响声传来。宋铁想呼救,声音丝丝哑哑,力气也越来越小。夷女醒了来,沉沉地喝一声,把个双眼瞪圆,拦腰把两人抱起,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又咬紧牙关,再站起来。

听响声,散花楼外已是嚷成一片。宋铁呲牙咧嘴,那么傻盯着夷女。夷女埋头看他一眼,一丝强笑,道:“无妨,有我。”转头看往外间嘈杂的方向,回身挣着脚步寻进花园拱门。

转进灶房,夷女把宋铁二人顺搭在窗口边上,只手一劈,把支着木棍的窗户劈烂。这一下,又让她颤着身子喷出一小口血,横手擦血,当先翻出窗户。宋铁疑她逃走时,夷女伸进手来,拖住他腋下把两人拽出窗户。

“可有地方去?一路的血瞒不过人,趁早!”

宋铁只想尽早寻着熟人,软软地抬手一指。夷女再打横抱起两人,贴着巷子小心躲避而去。走出几条巷子,火把是越来越多,越来越亮,而夷女已是越来越无力。她靠住墙壁,放下宋铁和疯女,道:“你肺腑受创,本想以功力救你,如今怕是躲不远了,我受伤极重!追兵是追我而来,你该无事,保重罢!”便要离去。

宋铁想去抓她手臂,疼痛下抬不起来,只抓住她衣摆。

夷女单手抚胸,模样痛苦,道:“如何?”

“那……那处......进去!”

夷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是巷尾一间民宅,关门闭户,门板扣得死死的。

“好!”

夷女憋住一口气,再把二人抱起,跌撞几步来到门前,看向宋铁。

宋铁艰难点点头,夷女槽牙一错,“啪啪啪”拍门。

“谁?”

极快的,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来到门口,顺缝隙往外瞧。“嘶——我的亲娘!”里面人吸了一口凉气,赶紧抽开门板。

夷女再也支撑不住,三人一同倒进门内。

“铁哥,你咋了,这……”少年惊呼一声,赶紧把三人拖进房,探出脑袋四下瞧了瞧,又把门板扣好。转身搓着手,三人跟前转了两圈,一手搭夷女,一手拉宋铁,费死了力气把三人拖进后院偏房。

房内一盏油灯,昏照着一垛干草、一个大米缸和一张小床,床上躺着一个皱巴巴的妇人。

“二娃,是谁呀?”

“是铁哥!混身的血,晕过去了,娘你别起来,怕受寒!”

“唉,是铁子?咋有血了?快,你熬的鱼汤还剩有?给你铁哥暖过来。”

“唉唉,就去,就去......可这还有......还有......”

“还有就去端来,这么大小子,忒不懂事。不是你铁哥,娘儿俩早死多少回,愣什么唉!”

“是......是!”

宋铁想说什么,当真是开不得口,瞧着张二娃寻出房门,大娘在床上躺着,眼睛也看不见地上。他别扭得难受,蹭着腿蹭到干草垛边上,才好过了点。

片刻,张二娃端着一碗鱼汤进来,蹲他边上扶住他,喂下几口,直到宋铁摇头。他把汤碗搁边上,小心地问:“哥,你到底咋了,这两个是谁?我帮你叫淦都头去?”

宋铁只管摇头。外间的火把快靴,只能是衙门的弓手捕快,虽不知到底发生何事,却一定跟夷女有关,此女有义,绝不能害了她。心思急转,他口齿不清地说:“外间......地上血迹......”

“呀!我去瞧瞧!”二娃一拍脑袋,又转身跑了出去,里外跑几趟,转了回来。

“哥,外间几条巷子好多人,乡勇也进了城,发生了啥事?”

“血……血迹......”

“里间我撒匀了灶灰,外间起雨了,稀泥地,啥也瞧不出来。”他回头看看两个昏死的女子,兀自心惊,问道:“那是新娘子还是十八巷的鸨儿?陆老头去十八巷说书,到现在两爷孙也没回来,你不是也……哥,十八巷出事了?!”

宋铁才想起还有个认错人要杀他的疯婆子!只散花楼就至少四条人命,加上夷女闯过来,陆老头爷孙只怕一夜也回不来,十八巷必得封街!

喝下鱼汤,好歹回复些力气,宋铁扯开衣服看去。

“呀,哥你被扎了!咋......咋的?”

伤口挺深,却只有浅浅的血,他知道是夷女那几下手脚。“二娃,你听我说……哎,先看看......那两个是死是活。”

张二娃去摸一圈,回道:“有脉搏,一个冷一个热,都发着高烧。只是……这血也太……太吓人了,怕活不久……”

宋铁刚想说话,外间“嘭嘭嘭”拍门声响起。“开门,捕快巡查!”

“我入他亲娘的!”宋铁骂一声,心道夷女跑不掉了。却见张二娃听他骂话,似知道不能让捕快瞧见,极快地动手把他朝草垛里拖。“哥,你别吭声,他们发现不了。”

把他塞入草垛,张二娃揭开米缸盖子,使老了力气一股脑把两女塞进去盖上,顺手扯两把干草胡乱散铺在地上。

才做完,轰然门破,脚步乱踏。“娘,千万别说话!”张二娃小声一句,赶紧横躺在草垛边上,装睡下。

脚步由远及近,来到后院,宋铁大气也不敢出,隔着极细的缝隙瞧见进来几个弓手。

“给老子起来!”

弓手喝了一声,张二娃打个哆嗦半坐起来,恰好挡住宋铁视线。

“好汉饶命!”却是张大娘的声音。

“是你小狗入的住此间?”弓手没理张大娘,朝张二娃疑了一句。

“是......是我,咋了?”

“此间主人是谁?”

“说书的陆老头,咦,他们不在?”

“陆老头?他能在个屁,今晚也别想回来。见着你铁哥没?”

“铁哥?咋了,铁哥犯事了?他是淦都头的人……”

“老子知道他帮淦老大跑腿!事倒没犯,哼哼,就只怕小命难保!”

“啊,铁哥......到底出了啥事?”

“我他娘的也想知道咋回事!今夜别他娘出门了,现在挨家挨户搜查,要是有宋小狗的消息,赶紧报衙门!”

“是......是......”

“走!”

片刻,弓手走个干净,张二娃松下一口气,兀自打个冷颤。

“二娃,去把门板搭好。”宋铁有气无力地说。

“啊,是!”

待张二娃回来,便把宋铁扶住,往背后塞去干草垫着腰。

“袁大......”

“哥,袁大还下不了床,早先打鱼回来,给你送鱼去,才知道他被抓进衙门挨了打。他娘的袁大一张破嘴早该给他撕扯烂,害你费银子。哥,你是不是要人?我去给你叫人来。”

宋铁暗忖在这里窝到天亮,米缸里的两女说不定就死了。疯婆子倒也罢,夷女自己受了重伤,还想着救他,要死了不免心中难受。他摇头道:“城里再没有信任的......袁大在城外院子里,他也下不得地……”

“我是说把牛家兄弟找来……”

“不行!乡勇都进城了,此时必定是封城拿人,你如何出得去,再被丢进牢房,可是好耍的!”说到这里,宋铁长吁,心道夷女怕是救不转来了。

“哥......”张二娃抓住他双手,低低地道:“我这就去把牛家兄弟叫来!”

“嗯?”

“有一条地道……”

“那来的地道?”

“不知。姜二郎的院子里,一直通往西城外青衣江边上。”

“姜......姜......”

“哥你宽心,姜二郎应马纲役差去了,没个一年半载还回不来。”

宋铁还要说,只觉头眼沉得厉害,朦朦胧胧中就此偏头昏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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