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八十章老夫人交权】
再见如画,每个人都感慨万千。
侯府大门口,如画不顾一旁洒扫小厮的目光,径直跪下了身,重重地给三娘子磕了三个头。
子佩见了,正想去拉她,却被三娘子的目光制止了。
子佩一愣,横在半空中的手顿了一顿,半晌後也只能默默地收回来。
「三姑奶奶!」如画声音微颤,咚咚咚的磕头声,一记一记的撞在地上,也敲在所有人的心中。
抬头的时候,就见如画额头通红,子佩见状,悄悄地别过了脸,心下对三娘子方才制止自己的举动万分不解。
三娘子依然不为所动,只微微的冲着如画点了点头,道:「起来吧,让子佩先带你去梳洗一下、吃点东西,我们一会儿见。」她说着,握紧了拳,目不斜视地转了身,在众人肃穆的注视下稳稳迈开了步子,走进侯府的大门。
半个时辰以後,子佩先一步进了内厢房,见三娘子正单手托腮,靠在窗边发呆,她轻轻的行礼问了安,说道:「如画姊姊吃了东西马上就来。」紧接着子佩又问了一个一直憋着、没时间问的问题,「夫人,您的脖子怎麽了?」
三娘子淡淡的说了一声没事,随即转过了头,见子佩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她笑了,「你想问刚才我在大门口为何会阻止你对吗?」
「夫人……」子佩忽然就跪下了,「奴婢昨日去了邵阳的庄子,见着如画姊姊正在……正在给那庄子上的老庄头倒粪桶……」
那场面是子佩完全想像不到的,曾经在许家那麽八面玲珑的三房大丫鬟如画,当时却穿着一身破破旧旧的衣裳,吃力的提着一个散发着臭味的粪桶,在村口费劲的走着。
三娘子心头一沉,终究耐着性子道:「子佩,你最大的优点就是温柔心软、慈悲为怀,偏偏这也是你最大的缺点。」
子佩愣愣地抬起头,脸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夫人……奴婢不懂。」
「我今日让你去邵阳把如画接回来,不是为了把她带回侯府来享清福的。让她来,是因为我要让她来帮我打点这内院的里里外外。
「一个有威严的主子,人前必要有所取舍,一个有威严的奴才,人前也必要学会屈尊。方才在大门口,左右也有五、六个负责洒扫的下人看着,他们是这个侯府里头最卑微的仆役,因为卑微所以无所顾忌,因此他们会把看到的一切当成茶余饭後的谈资。」
三娘子说着,便听见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她朗声继续道:「如果今日在大门口我让你搀了如画,所有人就会知道她是个在主子心中有分量的丫鬟,而她进侯府可能是因为主子喜欢,并不一定是因为自己的本事和能耐。我问你,一个打从一开始就是走後门进来的丫鬟,以後要如何在内宅服众?」
子佩闻言,一张脸迅速涨了通红,半晌後才垂了眼,低声道:「是奴婢想得不够周到。」
「子佩,虽然才短短几个月,可如今我在这家的身分地位和从前已大不相同了,很多事,咱们若是按着以前那般循规蹈矩的去做,将来别说是这个侯府了,只怕是桃花坞里头也没办法由我说了算。
「成大事者虽不能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但若是太过妇人之仁、心存慈念,难免会让有心人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
「奴婢明白。」子佩重重的点了点头。
见三娘子的眼神正看着门口,子佩自然而然地转过头,就见门外站着的,是已换了一身乾净清爽的衣裳,发髻整齐、素面朝天的如画。
子佩赶紧走了过去,先将如画迎进屋,然後便退了出去,还顺势轻轻阖上门扉。
见如画一进屋就又跪了下来,三娘子便盘腿、挺直了腰身,正色看着低头垂目的如画,说道:「难为你为了名节在那庄子上卑躬屈膝了。」
如画身子一颤,诧异地抬起头,愣愣的望着这个可以算是自己看着她从小长到大的小主子,眼里露出了敬佩,「三姑奶奶……夫人如何知道我……」
改口的当下,如画的思绪如潮水一般翻涌而起。
想她刚被太太送去庄子的当天晚上,那见色起意的老庄头就摸黑,偷偷进了她的屋子。
她抵死不从,甚至拿起桌上的烛台,用插蜡烛的铁尖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所幸她并不是罪奴的身分,再加上从许府出来的时候,太太特意派了两个家丁相送,排场虽然不大,可多少也能唬住素来不曾见过世面的老庄头,这才勉强保住自己的清白。
清白是保住了,可接踵而来的却是各种非人的待遇。
大正午的下地除草,半夜睡得正紧,却被喊起倒夜香,一日三餐不管饱,有时候难得能见着一点肉腥,却也有着一股馊味。
因为没有从了那老庄头,那老头儿就变本加厉地折磨她,还明着放话,什麽时候等她想明白了、愿意点头做他的填房了,这苦日子就会到头。
想到这里,如画瞬间就湿了眼眶,她虽不是许家的家生子,可五岁被卖进许家以後就一直跟在太太身边,虽然也不是一路的富贵,却真的没有吃过这种扎扎实实的苦头,眼下想起,她自己都不禁唏嘘了起来。
见她神色动容,情绪也有波动起伏,三娘子方才冲她柔柔一笑,轻声道:「方才子佩来替你打抱不平,说昨儿个去接你的时候,见着你正在给那老庄头倒粪桶,若是你真的被……庄子上的人哪会让你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去做这些肮脏的事。」三娘子语气淡淡,但目光中透着欣赏和欢喜。
「原本奴婢也不知道那般坚持到底是为了什麽,可没想到真的等来了……等来了夫人。」说着,如画又激动地冲三娘子磕了一个头。
眼下三娘子的出手相助对如画来说,等同於再造之恩,这几个响头,她磕得心甘情愿。
「这是我与你缘分未尽。」三娘子抬了抬手,示意她先起来,然後定睛看着她消瘦的脸颊道:「从前我在许家多是由你照拂着,母亲心思的宽窄我常常拿捏不准,可只要你出声提点了,我多半就不会出错。母亲这一次……」
「夫人,您信我!我五岁就在许家为奴为婢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太太心比针尖这个您是知道的,我打小看着太太如何挤兑那些姨娘和想要变成姨娘的通房们,姨娘这条路,我是真的想都没有想过。」
「那日真的是个意外?」三娘子是决定要用如画的,如今她身边正缺人手,且锦上添花远不如雪中送炭来得难得可贵。
在如画落难的时候伸手相助,三娘子敢保证,如画肯定会对自己死心塌地,但她还是想亲口听如画说一说当天在明月居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那天老爷喝多了,回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除虫,您是知道的,太太晚上浅眠,一入了夏,有的时候睡不踏实了,总会嫌院子里的虫鸣声闹得慌。」见三娘子点了点头,如画继续说道:「既然是捉虫,院子里就没有点太亮的灯笼,结果老爷一回来,险些在院子口栽了个跟头,我见了自然上前去扶,结果……那两天雨一直下不下来,晚上闷热得紧,我没穿褙子,老爷的手一撑,就碰到了……」
如画目光一沉,脸上未见羞涩,有的却是悲愤交加的神情,「我当即就喊了正在堂屋里的田嬷嬷来避嫌,可老爷醉得云里雾里,当下还以为人在花楼,不曾出来,把我当成那边伺候的女子,所以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
「我事後特意叮嘱了田嬷嬷,要她千万别把这件事说出去,老爷本就喝多了,压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麽、做了什麽,回头若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就是无中生有了。」
「父亲从外院回来,怎麽入了内院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三娘子也是奇怪。
「事後夫人也问起过,老爷醉得厉害,到了隔天,什麽也记不得了。後来夫人去外院问,外院的小厮才说,是老爷自己不肯让伺候的人跟着的,所以小厮就在垂花门那里止了步。」
「那几日你是不是和田嬷嬷起了什麽争执?」如画和田嬷嬷两人不对盘也是众所周知的事。
田嬷嬷此人功利心强得很,总想在秦氏跟前装大,而如画是个心思缜密的,平常也知道明的暗的让着,一直让田嬷嬷倚老卖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