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可是刚才哥儿吐了一地,抱着肚子在床上直打滚,脸色都白了。宋姨娘吓坏了,整个人六神无主的,奴婢这才斗胆来求您过去看看。」小丫鬟说话含着哭腔,但口齿还算伶俐,张口便是一气呵成,把硬闯进来的前因後果给说得清清楚楚。
只可惜三娘子初来乍到,听完那小丫鬟的话,真是云里雾里、两眼一抹黑,人和事完全对不上,不过她即便弄不懂,她也是会察言观色的。
在转头看见陆承廷那一脸凝重的神色後,三娘子哪里还管得上自己身上的衣衫整不整齐,当即就格外贤慧地轻声道:「二爷去看看吧,若不是什麽大事,丫鬟也不会这般没有规矩,不管不顾地闯进来。」
在这种情况下,人,肯定是要放的,但话她也必须说在前头。
跪在地上的小丫鬟闻言,肩膀一颤、缩着脖子就抬起了头,警惕地看了一眼紧紧裹着被子的三娘子。
要装可怜,三娘子自认是一把好手,不过装可怜也要分人看场合的,面对一个不知来历的丫鬟,她认为自己要做的不是装可怜,而是端架子。
陆承廷很快就整好衣衫,和那丫鬟一道出了门,紧接着,子佩、子衿及瞿嬷嬷,就满脸幽怨地走了进来。
「做什麽,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三娘子一脸好笑的看着鱼贯进来的三个人,虽觉得一身轻松,心里却有些寒意正慢慢地往上爬。
「娘子……不,夫人,要不要奴婢跟着去看看?」子衿忿忿得握着拳,眉毛皱得都要打结了。
「看什麽?」三娘子明知故问。
「看姑爷去了哪里,方才那个丫鬟说的什麽昱哥儿到底是谁……」子衿本是一腔愤慨、跃跃欲试,可说着说着,她却没了声。
床上的三娘子目光渐冷,嘴边全然没了方才的浅笑。
「夫人,奴婢知道错了。」子衿一个激灵扑通就跪下了,看得一旁的瞿嬷嬷也是目瞪口呆。
「来之前我就和你们说过,我这条路不好走,你们若是沉不住气就早点和我说,免得到时候我左右为难,还要死命护你们周全。」没了陆承廷,三娘子瞬间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
是啊,是她天真了!
她以为今天晚上会是个顺顺当当的新婚之夜,她以为陆承廷屋里的丫鬟对她客客气气、视她为主子,整个侯府的人也都会对她客客气气的呢,可是这侯府太大、人心太深,在这当下,她能做的除了按兵不动,还是按兵不动。
昱哥儿吗?其实不难猜。
偌大侯府中的二房,有谁能在这深夜,能在新婚当晚,让陆承廷丢下坐在床上的妻子,匆匆离去的?
昱哥儿多半就是陆承廷的儿子了,是宣岚替他生的那个嫡长子。
「可是夫人,他们也欺人太甚了!」见身边的子衿噤了声,瞿嬷嬷不甘心地开了口,「今儿个是什麽日子?是您和姑爷的大好日子,天大的事,哪个屋里的丫鬟都不能这样没皮没脸的闯进来啊。」
瞿嬷嬷也是许家的老仆人了,从媳妇子熬成嬷嬷,她还当真没见过有这种不知礼数的丫鬟的。
不料三娘子闻言後却是淡淡地挑了挑眉,拢紧肩上有些下滑的喜被,不冷不热地回道:「嬷嬷都说是欺人太甚了,那就是成心为之的。既有人成心这麽做,那边肯定已做好了万全的对策。我一个新人若是在大半夜,劳师动众地去拆旧人的台,也显得我太小气了。」
说着说着,她就觉得困乏感袭上了身,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後又道:「更何况,左右哥儿不舒坦是肯定的,孩子娇贵,何必在娇贵的人身上斤斤计较呢。」
这一夜不出三娘子所料,陆承廷一夜未归。
只是翌日一早,当府上的嬷嬷进屋来通报的时候,三娘子才知道,陆承廷并非陪了昱哥儿一夜,而是半夜被急召进了宫。
「太子急召?」
为人新妇的第一天,三娘子起得很早,卯时才过,她就已经穿戴整齐、梳妆完毕,精精神神地坐在那,等着人来领她去向长辈们请安了。
是以当传话的嬷嬷进来的时候,心下也是一惊,暗叹二爷这刚入门的新媳妇看着年轻稚嫩,倒也是个心思通透的。
心中有了这样的计较,那嬷嬷回话就更郑重了一些,「是,宫里来的人,二爷走的太急,只留了话给老奴。可那时已过子夜了,老奴瞧着桃花坞这的灯都已经暗了,想着夫人忙了一天,一定歇下了,便挨到这会儿才来传话。」
「怎麽称呼嬷嬷呢?」三娘子盈盈的笑意一直挂在脸上,晶亮的眸子看着格外讨喜。
可不是吗?昨儿个陆承廷走以後她就睡下了,没有外人,床也舒坦,三娘子这一觉无梦到清晨,这会儿绝对是神清气爽得很。
「老奴姓单,一直在二爷屋里伺候着。」
一直……也就是说,这个嬷嬷不是宣岚的人,而是侯府的人。三娘子心思一转,看着单嬷嬷的目光就突然多了一点深意。
从单嬷嬷花白的头发来看,的确是有些岁数了,不过她精气神十足,方才进屋福身行礼的动作也非常利索,瞧着是个身子骨硬朗的老太太。
「有劳单嬷嬷惦记,那不知今儿个是不是由嬷嬷引着我一一去向长辈们请安问好,再见见府上各位兄长、妯娌和姊妹呢?」因为单嬷嬷的出处,三娘子对目前的状况又多了一丝满意。
虽然她还不太清楚,这整个院子内外已经完全没有宣岚的人了呢,还是这仅仅是陆承廷机缘巧合下的一个安排?
今儿个一天很难熬,尤其……她的元帕上现在依然是雪白一片,没有圆房的新妇,不管理由是什麽,一开头就是矮人一等,侯府这条路,果然不好走。
单嬷嬷一听,立刻谦卑的点了点头,「委屈夫人了。」
三娘子只是笑了笑却并不回话,站起身後就带着子佩跟着单嬷嬷出了门,关於昨晚丫鬟硬闯和昱哥儿的事,竟是一个字都没有问。
其实从内厢房到堂屋,再到外院,三娘子这一路走得是心思浮动、暗叹不已的。
侯府的富贵,她昨天在内厢房已亲眼所见,可即便她早已做足了准备,当外院那如画的风光迎面而来的时候,三娘子还是愣住了。
眼前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庭园,可景致却巧妙地融进江南宅院那种小桥流水的温婉和翩然感。
整个靖安侯府是以假山和活水为中心的,举目所望,庭榭精致大气,花木繁盛茂密,尤为奇特的是,眼下才三月初,院子里却已经能看见大片大片的葱郁之绿了,令人眼前为之一亮。
庭院深处伴游廊,夹岸花枝盛瑶华。
遥看远处,那虽见古旧却甚有气势的亭台楼阁全掩在疏影横斜中,彩色的琉璃瓦上绽放的全是绚烂的光华,与暮春花色相映成趣、美不胜收。
这会儿天色正微微放亮,三娘子站的石阶偏高,放眼往南边看去,天光云影中,那一池碧湖水面正泛着清澈的幽光,湖边有亭,亭檐斜飞,湖面亭影恰似一只展翅的飞燕,灵动洒脱、秀美精巧。
不过就这几步间的匆匆一瞥,已让三娘子心口震荡不已。
其实并非她富贵迷眼、眼界狭窄,远的不说,就说之前她才刚刚去过蕙妃娘娘的寝宫,天家的奢华搁在她的眼前,也不过就是让三娘子暗叹几句罢了,并没有因为身临其境而生出什麽别样的情绪来。
可是现在却不同,侯府的奢华美景,是她这个人可以享用的,即便这一物一景都不是她的私有物,但她如今在侯府也算是半个主子了,春天她可以采了梨花酿酒,夏天她可以坐在池边垂钓,秋天她可以拍了栗子烘烤,冬天她可以支个棚架捉鸟。
一年四季,季季翻新,这偌大的侯府内院,她就算只是闲逛也要花上整整一天的时间,移步换景、移景换情,只要她动静不大,不做出格的事,往後在这院子里,她能给自己找很多打发时间的乐子。
这算不算是她嫁给陆承廷後第一个实惠的好处?思绪这一飞转,三娘子脸上的神色顿时又明艳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