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想想先前,整个桃花坞也都是杂乱无序,多一个闹腾的昱哥儿还真就显不出什麽。可自从三娘子嫁过门以後,桃花坞里渐渐变得井然有序起来,尤其在杨先生开堂後,仪姐儿那飞快的进步,和昱哥儿肆意的胡闹,就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现在很明显,昱哥儿是有些油盐不进的,好的坏的他都可以当成耳边风,若是真的放任不管,或一味的迎合讨好,三娘子估计效果甚微,那既然昱哥儿摆明了是不听好话,那她也就决定恶人做到底!
「你……胡说!」幸好三娘子这番狠话直愣愣的触到了昱哥儿小小的心尖了。
「我是不是胡说你大可以试试看。」三娘子勾了勾唇角,点到为止。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偶尔还能听到昱哥儿重重吸鼻子的声音。
三娘子默默地看着他,知道这小小的孩子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不是滋味,便特意转了话题,岔开他那举棋不定的念想,说道:「若你听明白了我的话,我就再帮你重新准备三十张字帖,按方才我说的,写完了,你就能回屋去休息了。」
责是责、罚是罚,两者细分,互不干涉,才能算是明明白白的规矩。
三娘子以为,昱哥儿现在最缺的就是认真做规矩的态度,只要昱哥儿肯学、肯做规矩,三娘子觉得,就算要她唱一辈子黑脸也是应该的,谁让她是後母呢!
【第六十二章喜忧参半】
三娘子这样折腾过昱哥儿一次以後,她发现昱哥儿虽还是一副冷脸,耍着倔强,可是对於她的话,已经多少能听进去一些了。
当然,顶嘴对干的时候也还是有,不过对三娘子布置的课业,昱哥儿明显的不再马虎敷衍了。
而就在三娘子暗叹着自己这场黑脸大戏没有白唱的时候,老夫人发话了,定了五月初一为靖安侯入土下葬的日子。
当天一早清晨,敬文巷深处就传来了悲凉的送丧乐。陆家一行人,整齐默然的从巷子里出发,直往东陵山而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手捧牌位的陆承安,他一身缟素、面如土灰,脸上的神情不悲不哀,失焦的双眸中,透出的全是空洞之色,不禁有些骇人。
陆承安的身後,挨个儿站着老夫人、大老爷、四老爷和以陆承祁为首的各房爷们,而安放着老侯爷屍裹的那口金丝楠木宽沿棺就在几位爷的身後,棺木的後面,跟着的便是陆家阖府小姐、女眷和几房幼辈。
陆家远祖爷爷是草莽出身,那时前朝覆灭,大周初建,各地割据严重,九州华夏内不知道有多少大大小小的政权都蛰伏在原地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陆家的先辈虽身分卑贱、目不识丁,却是个讲义气、有魄力的顶天男儿。
乱世出英雄,他一眼认定,跟对了主子,一路追随太祖元帝自南川开始征战至北漠,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最终用血汗换回元帝的万般信任,随即在建德始建本族,所以陆家的祖宅才会远在建德。
不过打从陆承廷太祖爷爷那一辈开始,陆家本宗一族就陆陆续续迁至帝都,连祖坟也一并跟着移到了东陵山上。
只是老夫人怎麽也没想到,自己这一次去东陵山,竟是为了亲手送葬死得如此不风光体面的夫君。
因为前两日断断续续的下了几场势头不小的雨,所以今儿个上山,脚下的路就变得泥泞不堪,不好下步。
这是三娘子第一次来陆家的祖坟山头,因为不知道要走多久,眼看着前面抬着棺木的六个棺夫渐渐慢下了步子,三娘子也回头叮嘱随行的几个丫鬟、婆子,「看好哥儿、姐儿,不要着急,走慢一些也无妨,再找个人去和跟在後面的小姐们说一下,千万仔细脚下。」
刚上山的时候,裴湘月就上前去帮衬陆承安了,在这波剩下的女眷之中,三娘子虽年纪不大,辈分却是排在前头的,而且今天两个姨娘都没有来,三娘子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总觉得担子不轻,再加上山路难行,她这心思一刻也放松不得。
三娘子话音刚落,後面便有机灵的小丫鬟应了一声,往回走去,三娘子见了便略微放心的转过了头,却正好对上了一旁宁氏那带着深意的盈盈目光。
三娘子一愣,正琢磨着是要装作视而不见好呢,还是就顺带寒暄一下好,却听宁氏竟先笑着开了口。
「二嫂不要担心,陆家祖坟就在半山腰,不一会儿就能走到。」说着,宁氏便伸手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碎汗。
见她一脸隐忍的模样,好像这山路走得比平常人都要费力,三娘子便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宁氏抿嘴摇了摇头,只客套的冲三娘子笑了笑,便继续低头,走起了自己的路。
三娘子觉得她有些古怪,说起来,两人虽住在一个大屋檐下,但其实算不上亲厚,也就跟着沉默了下来。
不过正如宁氏所言,陆家祖坟真的不算太远,就在三娘子一颗心还微微悬着的时候,前面的棺夫就已经停下了脚步。
开墓、落棺、封盖,那些事基本上和她们这一众女眷无关,所以当前面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开挖声後,三娘子便张罗着将孩子们带到树下阴凉的地方,让他们挨个儿坐下歇脚。
就在三娘子想过去把陆云姗她们几个姑娘家也一起喊过来的时候,忽然听见一旁有人轻轻的惊呼一声,「夫人,您快坐下,快坐下!」
三娘子一回头,见喜鹊正扶着脸色苍白的宁氏,左顾右盼的,像在找什麽东西。
三娘子大惊,连忙跑了过去,一把搀起宁氏的手,和喜鹊合力将她架到树荫底下。
仪姐儿见了,更是懂事的站起身,指了指身後那块平坦的石块道:「五婶娘,您坐我这。」
三娘子冲她欣慰一笑,随即利索的扶着宁氏缓缓坐下,又吩咐嬷嬷伺候她喝水、擦脸和手,这才转身正色问喜鹊,「你家夫人怎麽了,莫非是中暑?」说着,她抬头看着今天风和日丽,也没有特别闷热,不太可能是暑气上了头。
「我……」喜鹊欲言又止,一个劲的往宁氏这边猛瞧。
偏偏宁氏看上去就是一副难受得紧的模样,弓背弯腰、一双手紧紧捂着肚子,好像是要吐的样子,根本也顾不上喜鹊的暗示。
三娘子深吸了一口气,还是耐着性子道:「你家夫人瞧着就很难受,你若要瞒着、掖着,也得想想後果,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
「二夫人!」谁知三娘子话还没说完,喜鹊便红了眼,紧紧抓住三娘子的手,然後凑在她的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三娘子听了脸色大变,怔怔地看着喜鹊,然後又看了看自顾不暇的宁氏,一边吩咐随行的子衿赶紧去前面把裴湘月喊过来,一边镇定的和周围几个把目光放在宁氏身上的丫鬟、婆子说道:「没事了,五夫人有些晕眩症,休息一会儿就好,大家散开吧,各自做好分内的事儿,等着老夫人的吩咐。」
下人们闻言,纷纷收回目光,做了鸟兽散。
三娘子这才神色紧张的和宁氏并肩坐了下来,轻轻问道:「姊姊觉得怎麽样?」
这样的时刻,她柔柔唤一声姊姊,让宁氏只觉温情多溢,当下就咬牙苦笑道:「我以为我能撑得住的,可……」
「姊姊别多说,我让人去喊大嫂了。」
「我……」宁氏喘了口气,突然红了眼眶,捂着肚子的手颤得厉害,「这国丧家丧的,我、我真的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怀了……」
「虽然眼下还在丧期,可这孩子却是在之前就怀上的,姊姊千万不要多想,只管放轻松,万事再难,咱们还有大嫂呢……」
「还有我什麽?」三娘子正说着,裴湘月的声音便忽然而至。
宁氏脸上一阵尴尬,冲着裴湘月淡淡一笑,而三娘子则轻快的迎了上去,一边悄悄的把宁氏的情况告诉裴湘月,一边又说道:「路是肯定不能再走了,万一出了事,便是得不偿失,好在山脚下还有家轿在,我想着,让一顶轿子上山把五弟妹先带回去吧。」
方才对着宁氏一人,三娘子是谦卑的口吻,可如今在裴湘月面前拿主意、说办法的时候,三娘子又换上了二夫人的做派。
宁氏虽然身子不爽,却将三娘子前後的一言一行都看在了眼中,当下也不由暗叹她心思缜密、八面玲珑。
而裴湘月听完,脸上的神情由震惊转为微叹,过了好半天才蹙眉对着宁氏道:「你怀孕的事,五爷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