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娘子站定,回头,一边暗中压下子佩欲张开去拦人的手臂,一边笑盈盈的望着冲过来的四娘子,不紧不慢的问道:「莫非四妹妹不想去万云楼了?」
四娘子闻言一怔,突然眯着眼将三娘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皱眉道:「许孝熙,你病傻了?」
「四妹妹何出此言?」
「你……」四娘子噎住了。她分明觉得三娘子很不对劲,可偏偏又说不上来是到底哪里不对劲。人还是一样的人,笑起来的样子也是和以前一样让她讨厌,可是,三娘子身上有什麽东西不太一样了。
「母亲虽说是给三哥哥摆桌庆祝,可是母亲心里仍装着你的,不然,按着三哥哥的喜好,母亲应该请的是妙音班才是,毕竟三哥哥爱听的是妙音班的《长生殿》。」
「你……」
「本来咱们也不曾到男女需设防的年纪,这一回去万云楼,一同唤上五妹妹如何?」
「喊她做什麽?小小年纪又听不懂戏文。」四娘子白了三娘子一眼,忽然觉得外头热得慌。
三娘子抿嘴笑了笑,「说得四妹妹好像对台上的戏文就了若指掌一般。」
「许孝熙!」四娘子怒目瞪着三娘子,依旧动不动就喜欢连名带姓吼她。
只可惜,四娘子这一套三娘子是看惯了的,从前她不以为然,总以为自己和四娘子一般矜贵,可现在她明白了秦氏的心思,即便不以为然,但却学会了给四娘子留下一分颜面。
「那就这麽定了,你去请五妹妹,我去和三哥哥讨帖子,你若请不到五妹妹,那三哥哥的帖子就只能压在我的海棠轩里积灰了,那万云楼咱们谁都不用去。」
三娘子说完话,目光流转间,往四娘子身後的院墙根扫了一眼,然後不着痕迹的扬了扬嘴角,随即带着子佩转身离去。
子佩一步三回头的看了身後的四娘子好几次,终於在走出好远以後忍不住松了一口气,道:「好在您点了头,不然可不知道四娘子要闹成什麽样子呢。」
三娘子正看着眼前那一片春意盎然的园景,有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亲切感,听到子佩的话,心头不由一沉,捏紧了手,敛目道:「是,以後应该多让着她。」
「啊?」子佩一愣,低头看了看三娘子,「您说什麽?」
「毕竟她才是许家正经的嫡女。」
「她真这麽说的?」
不多时,明月居内,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的秦氏听了田嬷嬷回禀的话,诧异的思忖了起来。
「是老奴亲耳听见的。」田嬷嬷是秦氏的陪嫁,三十几岁的年纪,生得福态圆润,眼角一弯就透出一股子喜气,「三娘子这次倒是聪明,也知道让着四娘子了。」
秦氏闻言抿起嘴,带着风韵的眼沉了沉,半晌才轻笑道:「她是三房的长女,自然是要让着妹妹们的,不过……」说着忽然抬起了头,顺势将一直捧着的青花甜瓷茶盏一搁,又道:「你有没有觉得三丫头这次一病,倒把性子给病得变了个样儿?」
「您这话……」
「三丫头打一出生就养在我屋里,当年若没有林姨娘,嘉哥儿也就不会……」秦氏欲言又止的看了看田嬷嬷。
田嬷嬷心领神会的屏退了屋子里旁的丫鬟仆妇,然後轻轻的阖上了门扉。
「她和四丫头一样,养在我跟前足足五年,去年才分开单住的,这些年,即便她并非我亲生,可我待她也如待四丫头一样。偏这两个孩子却都不让我省心,三丫头是沉稳些,可小姐脾气不小,四丫头……唉,不说也罢,都说三岁看老,她也是被我给惯坏了。」
「太太您多虑了,按老奴说啊,三娘子的言行虽是有些骄矜,可她一出生就是上了族谱的,不管她从谁的肚子里出来,那都是您的闺女。更何况林姨娘早就没了,三娘子这辈子只能靠着您,您要抬举她,她就能过得好,您要……」
见秦氏一记眼神睨过来,田嬷嬷赶紧笑着转了话锋道:「太太心中敞亮,像咱们这种人家,闺女养得仔细些,将来她们嫁去了夫家,才能抬头挺胸的给人看看她们的规矩,说到底,那也都是许家的脸面。」
「是这个理。」秦氏伸手揉了揉隐隐发胀的脑门,「一笔写不出两个许字,眼下老爷仕途正顺,嘉哥儿又格外争气,我如今要抓的也就是给几个丫头学规矩这件事儿了。虽说她们还不到男女设防的年纪,谈婚论嫁更是还远的事儿,可……老爷好像动了举家迁居的念头,若来年咱们真的住进了京城,那才是个藏龙卧虎的地界,闺阁女儿们出不出挑,人家一眼就能看得穿。」
想着昨晚老爷半夜同自己说的那几句话,秦氏心中就生出了警惕。
她嫁进许家多年,服侍夫君生儿育女,对老爷的脾气自然了若指掌。许三老爷性子闷,夫妻之间鲜有甜言,但凡从他口中说出的事儿,即便只像是他随口一说,可秦氏也清楚那念头很可能是他思忖多时的谋划。
田嬷嬷一听,眼前一亮,不由凑近秦氏小心问道:「老爷真想举家迁居?」
秦氏点了点头,才道:「你是知道的,许家在京城的青竹胡同有座老宅子,还是祖上留下的,邵阳虽离京城不远,可到底隔了一段距离,老爷一旦去户部上任,起早贪黑的也是不便。」
「那……大房、二房那里能点头吗?」田嬷嬷眼神闪了闪。
秦氏冷冷一笑,「这种事儿,哪里是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定夺的,回头老爷说要搬,我只要负责收拾好箱笼和人就成了,其他屋里的人可不是我要费心贴上去讨好的。」
「太太说的是。」田嬷嬷连连点头,眼中透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许世嘉摆桌宴请的日子定在五月十五晌午後,秦氏在万云楼里帮他订了三桌,另吩咐夥计单设了一个雅间给三娘子她们。
结果秦氏刚把这事说出口,四娘子转身就派了帖子给素来交好的梁家二娘子和六娘子,还有庄家的三娘子。
三娘子知道以後,也发了帖子出去,请的却是姚家的大娘子和七娘子。
梁家和庄家同许家是多年的世交,四娘子的帖子发给这几个姑娘的理由秦氏能明白,可姚家久居京城,与许家的关系算不得亲厚,是以三娘子发的帖子就让秦氏觉得有些莫名,想了半天,她还是唤来了三娘子问起缘由。
谁知三娘子却冠冕堂皇的回道——
「姚府的老太太与祖母素有书信往来,前年过年的时候祖母送了我一支洒金羊毫,毛软杆轻,我拿来练字最是顺手,後来我再去向祖母讨,祖母却笑我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我再问,才知那支笔是姚府的老太太送的。」
见秦氏低眉思忖,三娘子又嫩着嗓子故作天真道:「之後我总想着要不要回姚老太太什麽礼,可我本是小辈,也没什麽拿得出手的东西,但……拿人手短嘛,这回就让姚家姊姊代姚老太太受我的回礼吧。」
听三娘子说得郑重其事,偏最後一句「拿人手短」露了怯,惹得秦氏一阵轻笑,「好好,你有这份心,你祖母肯定高兴。」
「也是女儿想的不够周全,事先不曾同母亲商量就擅做主张,要是母亲觉得……」「病」了这大半年,她打算重新做人,再有上一世的经验,三娘子学会了很多事,其中一件就是学会在秦氏跟前卖乖。
「没有,我就是觉得奇怪,咱们与姚家往来不多,你怎麽会突然想到要下帖子请姚家姊妹来听戏。」秦氏淡淡的一扬嘴角,眼底露出了慈母般的暖意。
「我想着咱们老祖宗和她们老祖宗是故交,那咱们小一辈多走动也不会错吧。」三娘子说着说着就佯装羞涩的垂下了头。
「是,还是你想的周到,这一次撇开你哥哥那几桌不说,雅间里头,你和你四妹妹却是开桌的主人家,如何让来的姊妹们玩得尽兴,你和你四妹妹可要多费些心思啊。」秦氏闻言点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