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慕静香看着眼前这轰刁嘴儿小家雀儿的戏,禁不住悄悄笑了,却不防易承泽正返回身,掩笑失态端端落在了他眼中,她赶紧正正神色。
月光中,轻纱薄裙,柔柔身姿,肌肤腻,晶莹如雪;语音娇,溅起眸中水波流盼。
自那日一别再不曾得着机会这般放肆地看,如此便梦都不全,这一刻人就在眼中,只在他眼中笑靥楚楚,不饮而醉;心疼、心颤,怎能自已。
「二叔?」
易承泽看得痴、看得入心却又不得不强自回神,走回她身边,一开口便是敛不住柔声如水,「跟老太太聊什麽呢?耽搁到这个时候,这园子里的果子我都不知数了多少遍。」
「嗯?你、你这是一直……」
「是啊,一直等到现在。」
只觉得心怦怦跳,却是再不敢多往下寻思一刻,「二、二叔找我有何事?」
听她正正经经却是口中打结,他忍不住便是带了笑,嗔道:「此刻又不当着人,怎的倒端了这虚架势?便是如此也端不好。」
「嗯?」
「你看看你今儿在老太太跟前儿,若不是我遮着,可怎麽说得过去?」明明是说她的不是,自己的心却似灌了蜜,再怎麽也遮不住这口不对心,「好好儿的,那眼睛像长在我身上了似的。」
慕静香闻言脸腾就红了,「我……」
「看得我都不知该如何应对。」
慕静香的心似要跳了出来,人窘得无地自容,口中一时急急乱乱,「我、我、我是想你、你……」本想说是想你那日究竟是为何那麽说,可口舌缠结、心慌意乱,竟是寻不着合适的词句问出口,怎麽问好?
易承泽猛一震,她、她说什麽?她这话在梦里听过也日思夜想地盼过,可谁知真的入耳竟是这麽承受不得,清凉的夜里等了这麽久,本是把那耐不住的心思稳了又稳、藏了又藏,可这一刻那笃定便都被她打散了。
心一时惊又一时热,身子只觉虚空,人飘得像是即刻要升仙,恨不能再也不等、再不屏着,只随了心将她紧紧抱进怀里,把这麽些日子的苦熬都说给她,说想她、说念她、说一刻都离不得她。
「二叔,我、我是不……」
「别。」他抬手轻轻掩了她的口,温暖的指尖微颤着触碰,惊得她赶紧後退,他没再强求只低了头,语声又轻又软竟是求道:「别再说了,我、我都知道。」
都知道?他、他……看他又似那日痴痴怔怔,慕静香便是再没了主张,那刚想明白的心一时便又是糊涂。
「初时我也不知把握,总是今日如何就只顾今日……」曾经为了见她,竟是从未在意周遭的人事,险是招人耳目,如今想来倒不是如何侥幸,只因着自己是这家里的公子,别说是家下人,便是姨娘也不敢轻易动心思诋毁他,可她却不同,一旦……想着刚才老太太几次险要回头,实在心悸。
易承泽不敢再怠慢,赶紧认真嘱咐道:「往後在人前万不可再如今日这般不知顾忌,别说是过不了老太太的眼,就是延寿斋那些仆妇丫头们也都一个个是人精,但凡有什麽都落在眼里,一时不说,寻着机会尽是落井下石的本事。」
「嗯。」他说得如此恳切,想是自己实在失态,慕静香红着脸颊轻轻点头,「我知道了,往後、往後再不会。」
「嗯。」知道她懂事,他本该放心,可又想着这一个「情」字实在不同寻常,来时无影、住时无形,只如蛊毒细渗,待醒觉早已病入膏肓,此刻说不会,往後就真不会吗?他挣了这麽久,最後不还是一败涂地。
若非心里有了那天长地久的盼,自己这几日不见怕是也把握不住,再看她低着头,脸颊红透,想她实在不是个会遮掩的人,心疼心也悬,可小不忍则乱大谋,遂狠了狠道:「往後行礼问安即可,能不看就别看,又不是见不着了,怎的就在乎这一时?」
听他刚还是劝,此刻竟是有些不留情面,慕静香心里又悔又恼,究竟自己是怎样不知羞失了检点?让他如此介意,可实在气短也不敢顶,只劝自己这话虽让人难堪,人家毕竟是为她好,先是人前替她遮掩後又深夜候着说给她听,若是恼了,实在是小家子气、不知好歹。
「二叔放心,往後真的再不会了。」
看她只管保证,却似还没应下刚才的话,易承泽生怕闪失又吓她道:「行礼也不看,可记住了?姨娘那人心眼儿活泛,有什麽没什麽的,她都要寻思了去,别只顾平日好,现在人眼里!」
慕静香羞得狠狠咬了咬唇,「知道了。」
「嗯。」
交代完了话,易承泽这才放了些心,抬头看,亮亮一弯月将这墨色天地照得清幽幽、静悄悄,似将万物都隐去,只有他、只有身边的人儿从此相守、朝朝暮暮,心不觉又是热,此刻什麽都不想了,只想好好地看看她,轻声道:「怎麽老低着头,不累吗?」
慕静香本是羞得再不知该怎麽回转,听他这麽问,正是得了个好由头,赶紧抬头道:「二叔累了吧,回去吧。」
「嗯?」易承泽一愣,「我何时说我累了?我不累。」
「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不妨事,咱们再……」
不待他再多反应,她已是端端福身行礼,见她起身头也不抬就要走,易承泽赶紧拦了,「欸,等等,就这麽走了?」
「天晚,不远送了,二叔慢走。」
听她一口一个要他走,心急,「我、我还有话。」
「二叔的话我都记下了,你放心,往後再不会了。」
「不是那个,我、我还有别的话呢。」
还有?还要说什麽?慕静香无法,只得耐了性子问:「二叔还有何事?」
「我、我……」急中生智,易承泽想起了福能儿,「我听福能儿说,今儿你让荷叶儿去找我,是要做什麽?」
「哦,原是为着那酒酿,我让荷叶儿去道谢。」
「道谢?」易承泽一挑眉,沉了声道:「怎好如此行事?你也知道那酒酿不是清平能买得到的,怎麽还大张旗鼓地去道谢?惹了人言传了出去,可不又是事儿?」
慕静香低着头任他说,心恼心也恨,都怪自己,没事瞎琢磨什麽,人前失态不说,还平白瓜葛了他,招了这麽一通数落,没完没了。
「往後我着福能儿送去的东西,你收下就好,别再浑打听。」
她想说不必,可又怕跟他争,「嗯。」
「我的话你可当真都听清楚了?」
「嗯。」
「往後再不可了。」
「嗯。」慕静香只觉无力,一字一句都乖乖应下。
他嘱咐完了也真是再没话头,可又舍不得放她走,就这麽站着,过了一会儿看她始终低着头,像是真累了,易承泽心不忍,只得说:「好了,你回去吧。」
「谢二叔。」
看那心尖儿头也不回远远去了,易承泽懊恼不已,怎麽就好好儿的说了个累字?让她以为自己想走,寻了藉口呢,又怎麽不知好好盘算,该先跟她说说体己话再交代什麽人前的道理,如今可好,还没看够人就走了,牵起的心怎麽放得下,这一夜还睡得吗?
从延寿斋出来,看左右无人,易承泽先前轻快如风的脚步终是沉了下来,清朗的眉宇间不觉便蒙上一层郁郁之色。
接了贺老将军的信已是半月有余,说给他时老太太也是言语明了,却这几日不知是怎样转了心思,今日竟提起一个月後老将军回府,嘱咐他要早些回去相迎,至於答谢与归期嘛则没再提。
若是平日易承泽倒不甚在意,原本他用心读书、下功夫习武,除了年少青春不得荒废外,更多的是他明白自爹爹去世那日起,老太太就独自苦撑,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再多的阅历沧桑毕竟心力将枯,将来有一天都要指着他撑起这易家的门庭。
遂他从不多心老人家与他的安排,要他带着弟弟、家人从此耕读度日也好,要他进京重振易家声威也罢,他都尽力而为,可如今心里实在有了牵挂,再让他离家一去数月如何舍得?何况老太太若是真起了让他进京的心思,那他的盘算计画恐怕都得变。
想起那心头之人,易承泽越觉落落,不知那夜是不是话说得太过,自那之後,别说是彼此多看一眼,便是人前见面行礼的机会也得不着了,往延寿斋去请安总是端端错开,一次两次他只当是碰巧,可这几日过去他才明白,她这是故意避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