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时急得在房中来回踱步,易承泽左右不得法,恨道这咫尺天涯真要熬碎人的心,还不如在那冻死人的合宜园!
他一激灵,猛地顿住,是啊,实在不行,他就重走合宜园的路,虽则此时的绣楼与那鬼地方实在不可相提并论,可他顾不得,这混用药治伤了人可如何是好?更况这话传来竟是半句未提那手伤,瞒着他又瞒了姨娘,可见又是个因由,不问清楚、不照看好,心再放不下,打定了主意,悄悄备全跌打的药只盼着天黑。
原当熬过这一时便可见着心上人,谁知天再不随人愿,这意外一桩接着一桩。
晌午刚过,门人来报,慕家大爷来了,易承泽心诧异,不敢怠慢,赶紧迎了出去,岂料这一见心更惊,那清逸冷静的慕大哥竟也有如此着慌的一面,眉头紧锁、风尘仆仆,笃定、礼数都不见,一句寒暄过後立刻求见老太太,易承泽不明所以却也不便多问,一边遣人去延寿斋看老太太是不是正歇晌,一边招呼慕峻延往荣进轩去。
看易承泽陪在身边神色如常似毫不知情,再想小妹那冷清的性子,慕峻延心知若非万不得已她断不会求助娘家,可见病情刻不容缓,若是老太太真在歇晌,这时辰耽搁起来怕要误了回程,单说亲家倒罢了,可老人家是高龄长辈,如何逾礼?两厢为难,慕峻延一时再无品茶客套的心思。
好在老天怜恤,老太太午饭用得迟,此刻刚上了茶,听说亲家兄来了,立即吩咐人快快有请,慕峻延再顾不得,一路疾步如飞,易承泽心更疑惑,送至延寿斋老太太并未要他留下陪客,可他却佯作不觉,定要听个原委,却实在没想到这一留险些让他在人前大失态。
原来三岁之前,她的天地都是模糊的,原来那摄去他心魂的楚楚水眸竟是隐着天生无医的疾患,也许一生空担忧,也许不知哪一天、不知何引子,她就可能再也看不见了,几乎是被雷劈一般,易承泽顷刻呆怔,
这一副失神落魄实在不得掩饰,好在老太太只顾与慕峻延说话并未多留意,待强自回神,再细一听,易承泽更觉惊讶,於她的隐疾慕家竟是在两家聘定之前已然如实相告,今日得知是旧疾重犯,老太太虽也是吃惊,可毕竟心中有备,依旧沉着。
只是听闻慕家要将慕静香接回去养病,老太太觉得不妥,毕竟她已是嫁作易家人,生老病死、祥福灾祸都该是易家承担,遂婉言相拒,承诺慕峻延定会尽全力寻医问药,易承泽手心早捏了一把汗,暗暗感激老太太,一定不能放她走,她这麽走了,他可该如何?
谁知慕峻延毫不领情,言语谢过後说慕家早已访遍名医未果,倒是慕家庄山中一户医传世家有什麽祖传之法,每次小妹眼睛不适,针灸服药虽不能断根倒可暂时去痛,且家母思女心切甚是惦念,请老太太体谅。
如此一来,於情於理易家都不好再多话,老太太只得松了口,易承泽在一旁虽心急如焚却也不敢直言拦阻,只说慕大哥鞍马劳顿,待歇息一宿明日再起程,指望夜里能见她一面,好歹求着留下,他尽可赶去山中请那神医,再是繁难,只要她在,刀山火海他都可……
可易承泽这厢只敢暗里急,慕峻延那里却是急得名正言顺,连多周旋客套都不肯,拜别了老太太直奔馨竹园,易承泽紧紧随在身後,心慌意乱,救命稻草般只盼能抓着个机会跟她说句话,似只要他开口她就不会离开,而慕峻延这个时候倒似猛然想起了礼数,端端将这小叔子拒在了嫂嫂门外,自此易承泽连最後看一眼都不能够。
看着她的车远远离去,只觉得心被生生摘走,恨不能一骑快马追了去,却怎奈那天长地久的盼在得知她的病後似更强烈,也因此上绝不敢再大意一步。
夏日的午後,蝉声阵阵,和着那白晃晃的日头,将人们都圈在了房中,意外地空落出满园静谧。
从延寿斋出来,丹彤顾不得回房歇晌,兴冲冲地往芳洲苑去,想着这几日费力周旋终是得偿所愿,步子兴奋得越急,不觉竟是小跑起来,气息微喘、额头渗汗,红扑扑的脸上掩也掩不住笑,心想这会子易承泽定是又吃不下,丢魂失魄的胡乱歪着发呆,若是知道事成,不知该怎样跳起来千恩万谢,自己曾笑说是他的救命郎中,这一次定要他亲口认下,想着易承泽在她面前低头服软的样子,丹彤不由笑出了声,「七哥,这回啊我要你像六哥当年输了马一样,好好认一次。」
想起六哥、想起当年,丹彤脸上的笑一时有些僵,抬手悻悻地擦擦汗,除了那一次偷逃,这是她第一次远离贺府,想着这三年的软囚,美丽的眉目间是秋末残叶已尽的迷茫。
日子难熬,好在有易承泽在,不知底里倒真是诚心相待,护着她、让着她、真心记挂她,她虽面上总是打诨,心里其实也早就念成了亲人,这次来易府散心,听他将心事和盘托出,丹彤这才明白当初他那般心苦所为何来,这若是在自己家乡根本算不得什麽,娶她就是;可在这里,男人眠花宿柳、三妻四妾倒名正言顺,而叔嫂结缘但比淫乱两个字还要凶猛,是通奸大逆!
於此丹彤实在不以为然,什麽大逆?易家大哥已经去了,易承泽不嫌嫂嫂新寡愿意一心相守,你情我愿,何罪之有?遂听闻易承泽说要她帮忙,丹彤便一口应下,极尽讨好老太太,藉着难得出游之名就近往慕家庄的山上去,老太太允下定会着易承泽好生看护,这一来他们相思有望。
一路想着心事,不觉已是来到芳洲苑门前,这里从上到下都认得这新来的贵客,也知道自家主子与她是如何亲近,遂丫头们一个个虽热脸相迎却也没有费事去通禀,只任丹彤自在在往楼上去。
上得楼来,清清静静左右无人,丹彤心想这是歇晌了?又自己摇摇头,不会,他如今牵心挂肠,夜里都睡不着了歇得哪门子晌。
穿过外厅往里走,挑了卧房的帘子探头看了看,还是没人,正纳闷儿,忽见卧房里一间小侧室虚掩着门,听着像是有人声,丹彤知道易承泽於自己的贴身之事脾气怪,犹豫着该不该往前呢,谁知她还没想明白,就见那小门忽地打开,一个人匆匆走了出来。
定睛一看原来是青蔓,正要开口问,却惊见这丫头双颊绯红、满面羞色,看见她竟是不知行礼,只低着头侧过身边快步夺门而去,丹彤不由挑挑眉,心想这平日最是一本正经的刻板之人,今儿怎麽像是见不得人似的逃得飞快?
「丹彤,怎麽这会子过来了?」
正自己琢磨,听人叫她便回神一看,易承泽已是近在眼前,看他眼神慵懒、面色红润,不似平日那般郁郁,再看身上只着了薄薄的中衣儿竟还敞着领口,好一副散漫惬意的样子,这该是、该是……想起家里那几个哥哥,再想起刚才也似衣衫不整的青蔓,丹彤即刻明白自己是撞了什麽丑事,顿时羞得脸通红,「易承泽,你真恶心!」
「嗯?」易承泽一愣,低头一看面上顿窘,赶紧返回小室拽了袍子手忙脚乱地穿上,「谁让你跑到人家卧房来了。」
「是啊,我、我就是多管你这闲事。」
说着丹彤扭头就走,易承泽赶紧跟了出来,「丹彤、丹彤,你可是问成了?」
「哼。」
不知她这无名火从何而来,可她这面色、这语声易承泽是再熟悉不过,惊喜道:「老太太真的应了?何时走、几时走?今日天色还早,不如就走。」
「哼。」丹彤冷笑,「看把你急得,一点苟且之事竟是这麽贪顾。」
听她口不择言竟是带污了慕静香,易承泽怒,「住嘴!胡说什麽。」
丹彤吓得一怔,眼中即刻噙了泪,「你、你还有理了?我这就去跟老太太辞行,即刻回贺府去,我就是闷死也再不领你的情。」
「丹彤。」易承泽一把扯住她,「你这丫头今儿是怎麽了?好好儿的逞性子,我顾不得跟你计较,你若走了,我还如何去得?」
丹彤恨得咬牙,「好,我随你去,我倒要看看你如今再怎麽腆着脸跟人家说心意、说相思。」
「嗯?」
「易承泽,你既还记得此次去慕家庄为的是什麽,就暂且敛敛性子别带那个女人去,当着人丢了脸,你不知羞,我还替你臊得慌。」
说完丹彤一把甩开他,摔帘子离去,留下易承泽云里雾里,不知羞、女人,什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