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易承泽撑着老祖母的身子,蓝月儿用自己的帕子给她擦了泪又敬了热茶上来,老太太就着蓝月儿的手抿了一口,热茶润过肠胃才觉闷在心口的浊气略疏散些,又听闻灵堂外的诵经声与家下人的哭声,不觉粗声长叹,「哎……」

「老太太,刚下头回说已陆续有人来祭拜,过一会子,这堂上怕是人多嘈杂,不如我先扶您老回去歇着,待到了时辰再来祭?」

老太太轻轻闭了眼,摇摇头。

「老太太,您放心随姨娘去,」见老人家不应,易承泽也帮着劝,「这里外应酬,我去帮衬着管家,若是有什麽决断不了再去回您。」

「是啊,如今承泽也大了,这些年也历练,他帮衬着再没有错的,若您还不放心,还有我在边上出个主意,再无不妥,您看……」

「别说了。」老太太睁开眼睛,缓缓道:「吩咐人都出去,关门。」

这一句让就近听到的蓝月儿和易承泽都有些不明白,关门?这灵堂本就是要大敞了给人吊唁的,为何要关了?

「去。」老太太催了一句,再有什麽疑惑也没人敢多问,蓝月儿赶紧依话吩咐堂中照看香烛、随起举哀的一应人等都退了出去,待人退走乾净,易承泽和易承桓兄弟二人合闭了两扇黑漆门。

空阔的灵堂立时暗了下来,只有灵台上的长明灯和两盏白烛,应了白幔白幡并那牌位後白布遮了的人型,阴森森的,眼前的景象不知为何竟让蓝月儿有些心虚,禁不住打个寒颤,搂了易承桓快步走到了老太太身旁站定。

「过来。」老太太这一声唤,沙哑的声音依然掩不住言语中的威严和凄冷,易承泽心纳闷儿,这是在叫谁?巡视堂下,这才注意到灵前蒲团上那个素白的人。

蓝月儿倒似明白几分,看那跪着的人不动,她轻声叫:「静香、静香,老太太叫呢。」

低头念佛早已神游不在的人终似醒过来,身子略一颤,她慢慢抬起了头。

看着那懵懂之人,蓝月儿心是不忍,第一次见是成亲时的新房,那时周身红彤彤的倒显得她身量不足,彷若受不住那一脸的脂粉,扛不动那一身凤冠霞帔,如今这一身孝,洁净淡雅再配上这一副小巧的眉眼,白烛惨照,竟是靡颜腻理、冰肌莹彻,真真一个水当当的小美人儿,难怪那病怏怏、脾气古怪的易家老大成亲後竟连房门都不出,整日搂着这小娘子,享尽这如花似玉的年华、如花似玉的人,只可惜福大没命受,这才几天的功夫,就他那身子恐怕连个依靠都没给她留下。

寂静中,慕静香抚了衣裙正待起身,忽地一顿,她悄悄抬眼看了看老太太,抿抿唇又规规矩矩跪好,而後离了蒲团跪在冰凉的地上,双膝为足,往老太太身边去,看她一步步挪来,易承泽微微蹙了眉,怎麽好似从未见过?那日喜宴敬茶可是她?

终於到了老太太身边,她佝腰跪在脚下。

「抬起头来。」

慕静香不敢违抗,直起身仰起头,看着眼前这张脸,老太太忽觉心口闷痛,握着佛珠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强压了下来,缓缓抬手从发间拔下一根银簪,照准她眉心一点狠狠地刺下。

「哇!」易承桓吓得哭了起来,蓝月儿赶紧将他搂进怀中。

朱红的血那麽艳、那麽浓、那麽热,细细一缕,流过她冰冷白皙的脸庞便似随之冷却、相融,彷佛冷白玉上一抹绯红的网底。

突然一颗泪从她的眼中滚落,易承泽的心忽地随之一紧……

天还未亮,在房里睡得不安稳的易承泽醒来坐了起身,眼酸胀、头疼欲裂,正想开口叫青蔓,忽想起昨儿回来得匆忙将她留在了安顺,说是今儿再着人接她回来,谁想这一夜睡不安稳竟是糊涂了。

「紫螺,紫螺。」

听到里头叫,外间上夜的紫螺赶紧掌了灯进来,打起一边帐帘,见易承泽已经坐了起来,问道:「二爷,怎麽就醒了?」

易承泽没答话,只说了句,「我起了。」便要下地。

「二爷。」紫螺一边赶紧给他披了袄一边劝,「这才睡了不到两个更次,再歇一会儿吧?」

「不了。」易承泽应了一声,觉得嗓子乾疼,「紫螺,茶。」

「欸。」紫螺服侍易承泽穿好袄,这才去斟了茶来,一眼看到易承泽再穿昨儿回来的那件袍子,心里不由暗暗骂了自己一句糊涂东西,「二爷,昨儿夜里孝袍做好已经送了来,我熨好在那儿晾着,原是该换了,竟是一时忘了,我这就取了来,您先喝茶。」

「好。」易承泽褪了外袍,接了茶,滚烫的茶冉着热气,熏着他的双颊和眼睛,昨儿哭了一天,眼酸胀、脸颊也疼,这麽一熏竟是舒服许多。

紫螺取了孝袍进来,看易承泽刚说渴,这会子又不急着喝,心想莫不是茶太烫了,懊恼没记住青蔓交代的话,该先试试水温才是,正琢磨着,易承泽已搁了茶碗,紫螺遂伺候他洗漱梳头又着了孝袍孝褂,依旧束了银冠、勒了孝带。

穿戴齐整,易承泽便往外走,紫螺跟着说已经吩咐厨房这就做了早饭过来,易承泽说不必,心躁不想吃,紫螺想再劝却见他已大步出了门,不觉倚门叹了口气,心说,青蔓姐姐你可真是一刻离不得。

易承泽出了自己住的芳洲苑,往停灵的合宜园去,已是深秋时节,天越发短,此刻不过五更天,天边虽零星挂了几颗星,却仍是一点亮都没有只觉清冷,一路穿过花园小径,空中传来诵经声,听那声音倒像是正起了劲,想来这是刚换了班,又要到时辰举哀了,易承泽脚下更快了几步。

未跨入灵堂,里面已是传来又一轮扯心扯肺的哭声,易承泽不由得蹙了蹙眉,家下这些人平日里也未见有谁与大哥分外亲近,偶尔听青蔓说几句大爷脾气古怪,若不是硬安置了在身边便是能躲则躲,如今这人一殁,倒像是都成了至亲,不觉苦笑摇摇头,自己真是愚念了,人们如此也不过是冲着营生银钱,又何来认真二字。

待来到灵前,早有人点了香恭敬地递了过来,易承泽接了,轻烟一缭,眼睛竟又觉酸涩,眨眨强忍了便叩首跪拜,见是二爷,举哀之人越发哭得厉害,没了气儿一般乾嚎,易承泽跪拜完起身上香,看着那蓝色的牌位又是出神。

转回身,正见旁侧蒲团上一身素白之人,俯身叩拜还礼,易承泽一怔,赶紧也俯身虚手扶她,慕静香直起了身却并未抬头,看她脸色似比昨日更白,倒不觉阴惨只是白得晶莹,想起昨日那一幕,易承泽的目光不由得往她眉心去,虽还略有些肿可已经结了痂,半颗红豆大小,微凸,真若一颗朱砂血痣。

此刻她还是那麽安静,没有一滴泪,看在眼中,易承泽心中的躁竟也似随她平了几分,想起昨夜守灵,她虽有伤却也是这般静,只是易承泽记得扶老太太回房已是敲了三更,那时她还没有走,怎麽这麽早又到了?莫不是……遂轻声问道:「嫂嫂,你夜里可回去歇了?」

慕静香轻轻点点头,不抬眼,只能看到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看她这半日不语,易承泽也不好再多问又往灵堂左右看了看,时候还早无客祭拜,一应香火杂事都安排得妥妥贴贴,便略离开一步也跪下来,此时旁边自是早有人垫了蒲团过来。

这一起举哀过去,灵堂又安静下来,只有香火燃跳,昨日一整天心大恸又顾着老太太,竟是没来得及细细想想,如今安静地跪在兄长的灵台前,身边是一身缟素却始终无泪的人,易承泽心底的疑惑不免又翻了出来。

兄长自娘胎就带了不足之症,不能用力读书,不能袭家风习武,可嫡房长孙最是老人家的心头肉,择亲之时,老祖母十里八乡亲自挑选择定了嫂嫂,说嫂嫂家是江南本乡本土书香门第,却偏生不好仕途,归隐乡间耕读,又说嫂嫂自幼读书,知书识礼,样貌人品都属拔尖,便是京城里的大家女儿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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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何以成妻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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