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慕静香轻轻咬了唇,话到此这促狭的小把戏也该收了,只是低头看看自己,心跳,气又短些,是否太轻薄了?
「还舍不得放啊,既是这麽喜欢,那可否求着把手臂略抬抬?」
慕静香当是自己个子小,扯得他难受,遂一面抬手臂,一面更努力踮了脚尖。
婉袖抚面、幽香摄人,「嗯。」易承泽用力吸了几口气,极是陶醉,「果然是暖处方知香气深。」
「呸。」如此香艳之语羞得慕静香手再不稳,指缝松,他已然可见却更是不想他转头,「你真不羞。」
「呵呵,还说我不羞,这麽抱着不松手,谁不羞啊,啊?是谁啊?」
本想着这般戏耍她定要赌气走了,却不料她还是不松手也再不吱声儿,易承泽这才觉出似不大像与他玩闹,赶紧道:「刚才跟你说笑呢,不生气啊?静儿。」
她还是不语,易承泽有些慌,手臂拢紧她,费力地上下抚着,「静儿,怎麽了?怎的不肯让我见?」
「我放开。」犹犹豫豫,她终是应道:「可你见了不许笑人。」
「这是怎麽说?我怎会笑你呢,不闹了,快让我看看。」
心又怦怦跳,狠了狠劲儿,缓缓地、缓缓地松开手,易承泽忙转身,「这可是……」话音未全人便僵住,眼前的人似相识非相识,与心里那不染纤尘的素净恍恍不能合。
一身雪白薄绫袄儿撒大朵的红芍药,柔软熨贴若夏日薄纱,勾得腰身曼曼、步摇娇娇,领口无绣只轻系红丝带,臂上挽纱似烟笼淡梅枝;腮边两缕发丝轻柔柔逶迤而下,头顶不见发髻,俏皮皮红绳挽系,粉嫩的耳垂两点翠玉水滴坠儿,越托得那雪白的肌肤细若凝脂;面上是未出阁的清清女孩儿妆,双眸剪水、雾霭隐隐,一点胭脂,娇唇灩灩,烛光中恰似芙蓉出水、莲朵新绽,娇滴滴如春早至,飘飘然满室生香。
原来她竟能如此鲜艳,艳得耀眼、艳得灼人,柔软软的身子骨儿里透出这般的诗情画意,蚀髓之媚。
看他半天不语,只管痴呆呆发怔,慕静香越来越不自在,忐忑道:「可是太奢艳了?」
易承泽一愣,似醒非醒,手下粗鲁,一把将她裹进怀中,「不,好看好看,静儿、静儿。」口中惶惶,眼睛一眨不眨,似不能确认这云端仙子真的是自己的人儿。
「那、那你怎像见着鬼似的。」
易承泽低头小心地啄啄那小鼻尖,喃喃道:「若鬼当真美艳如此,我不如当下就死了去。」
她噗嗤笑了,抬手点点他的额头嗔道:「不知羞的东西,果然是个色迷心的。」
他才不觉羞,缓了神儿越将她拥紧,像是一时松手她便要成仙飞走了,「静儿,这衣裳是哪儿来的?」
「是旧衣裳,前两日托人从家里取来的。」慕静香轻轻抿抿唇,不敢说是背了哥哥悄悄求奶娘偷出来的,「想着今儿给你应个景儿,也、也让你看看我原先是怎样。」
「啊?原先你每日都是如此吗?」易承泽瞪大了眼睛,「出门在外、去庙里上香、一路走京城也是如此?这还了得,往後再不许!」
「嗯?」慕静香一怔。
「被人看了去,可知道心里都存的什麽歪念头?不知怎样被人念叨,往後再不许,便是下人看了去我也不依。」
「哦,那、那往後再不了。」
这般逞无赖撒娇却不想她竟乖乖地点了头,易承泽一时竟也不想改口了,就想这麽霸着她、欺负她,越正了脸色道:「只许穿给我看,还有这胭脂,平白的不许擦。」
「嗯,胭脂、首饰我原也不大好的。」
听她应得乖,易承泽悄悄笑,心甚适意,轻轻抵了她的额头这才又柔声道:「静儿,我就知道你必是给我备了好的,这礼果然贴心。」
她略离开些,冲他调皮一笑,「这个不是礼。」
「嗯?」易承泽惊喜道:「还有吗?」
「来。」
牵着他的手走到床边,慕静香从绣枕下取出个荷包打开,握了什麽在手中,转身拉过他轻轻放在了掌心,易承泽定睛一看,是一把精巧玲珑的小摺扇,慢慢打开,扇骨犹紧不大顺畅,生怕折了她的心意便越加小心。
小小扇面上新墨清香,绘着一幅春日踏青图,易承泽认得这正是府中桃园,枝枝叶叶但遮但掩,轻红浅白缀满了枝头,笔触细,盈寸天地中一派春光明媚,但觉暖暖柔风拂面,嗅得嫩蕊嫣香扑鼻,万点缤纷之中,一对人儿相携赏花,男子英拔、眉目清朗,女孩儿只留了回头侧影却是一点笑涡,娇娇含羞。
画中他与她手牵着手、相依相偎,日头暖,天地柔和。
早就想求她为自己作画,好让他每日看着、想着以聊解相思苦,可此刻画在眼前,不单是有她,竟是把那长相厮守的盼都凝在了这小小天地中,却不知为何他的心软,一时怅然。
从身後拥了她,握着她的手一起捧着那小扇端详,明明堵在心口好多的话,说出来却只有,「谢谢。」
他的气息暖暖呼在她脖颈,语声这麽近,听得到那隐在喉中的沙哑,她忽然鼻子一酸,赶紧忍了,「府里物件儿寻不全,有些粗糙,不可当真做扇子用。」
「哪里舍得。」
「这穗子是刚跟荷叶儿学的,编得不大齐整,往後、往後再做个好的给你。」
「这便是最好的。」
「可千万收好,若是……」
「你放心。」何需多嘱咐,眉眼如此清楚,但凡落入人手便是死证。
握着她的手,轻轻抚过那画中景、画中人,将那小扇慢慢合起再慢慢打开,静静的房中吱嘎轻响,唇似有意若无意轻抚着那细嫩的肌肤,她不知他怎麽忽然沉闷,只任他抱着,默默承受他不自觉压在她肩头的沉重。
「静儿。」
「嗯。」
「这扇子画得真好,等往後我要单为你开个画扇坊。」
「什麽?画扇坊?」
「是啊。」易承泽将她转过身,「我也正要跟你说这打算,既是已做定不从仕,我想着不如就入商贾。」
「商贾?」这二字出自他口如此生疏,慕静香甚为诧异,「为何?」
「为何?自是为银钱啊!」他笑了,刚才的阴郁都不见,人顿时提了精神,「虽说庄子上每年的进项足够开度,可比起府里曾经那是远不及,更况靠天吃饭,收成总受年景之限,一年好,大家多分些;一年旱涝,便都受制。
譬如今年雨水多,减了三成收,虽说府里涨了月钱,可庄子上只能勉强维持,没多一分红利,还是老太太拿体己银子给各位庄头封的红包,以往年纪轻、担不得事,如今我既已成人就要撑起这个家,虽不能让老太太重历那老忠王诰命的风光,可也不能让老人家修缮祖宗祠堂还得有计较。」
这一番话前因後果说得仔细,显见这想头早已在他心里植根深入,慕静香不免有些担忧,「承泽,商贾虽是九流之末却极是学问,其中门道走势、暗礁险滩不逊於官场争斗,一招不慎便血本无归,不是一时心热便可担得的。」
「嗯,这我知道。」易承泽点点头,拉着她的手一起走到桌边落坐,认真道:「我不是一时血热而是早有此心,扬州一趟,那顾家的场面当真见了见,气势做派堪比王侯,几十种买卖营生遍布江南,即可各遵其道、独自为营又可相辅相济、相与为一,稳中求进、旱涝皆收,这其中如何调配、经营得善实非易事,可凡事都是由小做大总在积累,顾家便是烧小瓷窑起的家,相与他祖上的辛苦艰难,咱们倒是有得天独厚的资本。」
「哦?是何资本?」
「蚕丝。」
「蚕丝?」慕静香不解,「此地丝绸无甚名声啊。」
「你呀。」承泽笑着点点她,「生於斯、长於斯,真真还不及我这外乡人,清平、安顺一带原先都是大片的桑林,桑林耐旱也能适应雨湿,相与谷粮成活好、易打理,原先此地农家都有自己养蚕收丝的传统,或自己织绸、或卖於绣庄,可那不过都是小打小闹拘於本地。
前些年也曾有人想做大经营,摆了声势也投了银钱,可彼时苏杭早已成了气候又有织造局撑腰,民间小本哪里还卖得出去,一时亏尽也再无人敢碰,有些桑林乾脆被改做农田耕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