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朱宝珠不想看到梁楚,她独自呆坐在书房中却忍不住时刻去看紧闭的房门,那儿传来一点风吹草动都能牵扯她的心悸。
只匆匆从外人嘴里得一句知府小妾便是当年的季语灵,梁楚的前妻根本没死,这种真相由别人告知令她好不甘心,痛恨自己为何要因为这般简单的一句话而差点陷入绝望,这种事凭什麽要外人告诉她,她根本不应该相信,她要等着梁楚亲口告诉她,等着他追来解释,由他揭开尘封的往事。
她已经准备了足够的勇气去聆听啊……
此时紧闭的门嘎吱一声被人推开了,朱宝珠在这一时里开始後悔莫及,她几乎是手足无措地撞开椅子站了起来,原来真的等到梁楚、真的等到即将揭晓的真相时她会如此的害怕。
何不彻底软弱一回?直接哭给他看、闹给他看,不准他提那个女人,不准他想那个女人。
那不过是个死人,死人啊,死人比不过她的,她有血有肉,她可以陪他早起晚归,她可以陪他孝顺长辈,可以陪他赏花看月、闲话家常、抚养儿女、共担磨难、齐享富贵、携手白头,这些只有她朱宝珠可以做到。
那个美丽如天仙般的死人不过是一副落尽尘埃的枯骨罢了,不管他曾经如何爱恋她、宠爱她……
朱宝珠的思绪无法继续,自己安慰自己是件极其困难痛苦的事,因昭然若揭的胆小懦弱,不肯面对的现实才会那般巨大结实,稍一妥协她就会被压垮。
前人说一山不容二虎,娘亲说一府不容二母,这世上凡是贪心的人都只愿做独一无二的那个。
「梁楚你告诉我,活着的你的女人到底有几个?」
没有燃灯的书房漆黑一片,她肆无忌惮懒懒靠着一墙书香,每一丝呼吸在风里都带来强烈的味道,这是独属於梁楚的书房,处处都是他活动的迹象,她看着黑暗的窗外只能听见风声。
梁楚靠着门,黑暗里却有一双灼痛的眼眸,果然真相揭露的时候,真正关心他的女人会伤心难过、会斤斤计较。
女人很霸道甚至蛮横固执,她们总是愿意想尽办法去得到自己最中意的宝物,譬如一朵头花,譬如一个男人……
梁楚在喷涌的不堪往事里捕捉到让自己快乐的那丝光线,暖暖的、缓缓的流淌着,蔓延在整个寒冷的胸膛。
第一次去爱慕一个女人的心情比山还沉重;第一次被一个女人爱慕的心情比海更温柔,这样的温柔他可不可以不去伤害……
「季语灵没死,对不起,我一直瞒着你。」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打颤,像嗖嗖抖动的可怜树叶。
朱宝珠想平平静静、无所畏惧的回他一声「哦,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但是她实在说不出口。
从苏二少嘴里吐出的真相只是真相,但从梁楚嘴里吐出的一字一句都是磨人的针,扎得她酸水翻涌,整颗心恨不得换掉。
梁玲说梁楚为那个女子种上琼花。
梁玲说梁楚为那女子信笔挥洒。
梁玲说梁楚为那女子掌灯夜读。
梁玲说梁楚为那女子一掷千金。
梁玲说梁楚为那女子肝肠寸断……
那是怎样的女子她如今终於知晓、终於亲眼见到了。
那是怎样的心思她不想看到听到,无奈却亲身见识,她恨自己为何不生成那样的女子让他心甘情愿的去宠爱。
那样的女子死了也罢,偏偏她还活着,活着出现在他的眼前,惹他的心为她跳动,她一颦一笑都能牵走他的魂。
从此她要和一个天仙般的女人去争抢一个男人的心?
从此她要为守护的一世幸福步步为营累尽一生?
那通通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太累太易伤人,如今她还能如面对从文之那般潇潇洒洒留一封休书毫不回头?她不能,身不能,心亦不能。
短短几月的夫妻幸福,她每一日都是掏空心思去投入,生怕自己付出的不多、爱护的不多,永无止尽的往里投,最後啷当一声轻响,空荡荡的回音让人心凉。
「宝珠,活着的那女人早就不是季语灵,你要相信我前妻已经死了,我亲笔写给她一封休书,随着她的身体一起烧成灰,如今埋在城外一棵茶花树下,你如今看到的女子是于锦绣的小妾,与我毫无关系,我梁楚的妻子只有你朱宝珠一人,以後也只会是你一人,宝珠你过来,跟我回房,我看不见你,你快过来……」
朱宝珠早就无力支撑,顺着书墙滑倒在地上,梁楚每一声解释在她耳里都是强辩,他在撒谎、他在骗人。
他比鬼都挂念那个女人,他恨透了抢走那女子的知府,他恨透了那女子的背叛,可是他依然挂念她。
如果那女子现在走进来指着梁楚问他选谁,他会选谁?能选择的只有一个,赢家只有一个,那女子可以的,可以活生生的走到梁楚面前柔情似水,可以走到她面前耀武扬威,那女子最清楚梁楚有多在乎她。
在梁楚和季语灵的幸福与不幸里,朱宝珠是个彻底的外人,她甚至找不出反驳那两个人曾经好过的资格。
脑袋里一出现那女子的身影她便忍不住去计较,这美人曾经坐在我赏花的窗台,这美人曾经和我一样喊那个人相公,这美人曾经躺在我如今躺的床上、我每夜安心入睡的怀抱……
他们曾经和我们一样像天下所有夫妻那般在夜里喘息缠绵,他抱着美人的感觉会不会比抱着我的感觉好?
他的动作是温柔的呵护还是粗鲁的激情?
或者难舍难分时他会陶醉的抚摸她的脸,并且赞一声夫人你真美,然後拥着她到天明拂晓,他的嘴角还挂着散不去的笑……
忍耐到极限,痛苦崩塌而出,眼泪、鼻涕捂都捂不住,如脱困的洪水猛兽再也拉不回来。
何必要闹得这般狼狈?她不想的,她想更潇洒一点、更淡漠一点,挥挥衣袖轻轻笑说事情都过去了,相公不提也罢,咱们还得继续过日子。
一时坚强挺挺便没有过不去的坎,难的是坎儿一道接一道,想一世坚强,那除非换上一颗铁打的心能不为任何人事跳动。
梁楚觉得天都塌了,朱宝珠哭了,哭得稀里哗啦。
要怎麽办?疑问还没反应在脑子里,脚步已经首先出现在她的跟前,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粗鲁,他直直拽着朱宝珠起身并扯着她走出漆黑的书房。
温暖的烛光照亮两人的视线,神奇地平缓了梁楚躁动的心,梁楚气喘吁吁站着,闭了闭眼睛再张开时已经不那麽无助。
他吐口浊气,径直拉着朱宝珠去床榻坐下。
朱宝珠连骨头都是无力酥软的,他轻而易举便让她靠上自己宽阔的肩膀,任由她眼泪、鼻涕乱流。
如果哭过以後才可以开怀而笑,那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吧,哭泣是女人出生便带来的力量,哭泣是女人独有的特权,不管是为了谁人哭泣、为了谁人微笑,那人都是个幸福的人。
她在伤心哭泣的时候,他却很想开心的笑,大概什麽时候开始他就病了,从此神智错乱。
「宝珠,你想哭就哭吧,哭够以後好好休息,明日早晨我带你去扫墓。」
东方欲晓的时刻,梁府大门前便隐隐走出对男女,一人前一人後,正是整夜难眠的梁楚和朱宝珠。
梁楚手里拎着一篮水果和纸钱、线香,一身深沉的衣裳衬得灰白的天空越发压抑,朱宝珠则是一身清清淡淡的素衣,不疾不徐跟在梁楚身後朝城外走,二人一路无话,唯有梁楚不时回头或者停下步伐等朱宝珠靠近。
最近安水城过关把守严格,难民没走城外的生意人都无法轻易进城,这一大早晨街道上没几个人。
快到城门口时梁楚不禁抬头看天,丝毫不见朝霞的身影,「今日是阴天。」
「兴许会下雨。」朱宝珠声音沙哑,那双小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梁楚不自在的轻咳几声,左右顾盼一番就乾脆大胆拉着朱宝珠的手疾步赶路,「那我们走快些,赶在雨下来之前返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