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夫妻俩在门卫暧昧的笑意里匆匆出了城,前往墓地的那条小路杂草丛生,朱宝珠一路没少磕磕绊绊,幸而有梁楚细心的近身跟着不时搀她一把,饶是如此两人走到茶花树前时朱宝珠的裙角仍然划破了几道痕迹。

这条偏僻之极的小路平日里根本没有人会走,恐怕城里没有多少人能够找到这儿来吧。

朱宝珠看着梁楚胡乱的扒开有半个人高的草丛,隐藏在其中的几个土堆子便显现出来。

朱宝珠身形不动,眼眸随意一扫,心里数了下,竟然有五个小坟包且没一个立了碑,朱宝珠心中万分困惑,季语灵死了以後梁楚连墓碑都不给一块?还有旁边几个坟包又是何人的?

梁楚没开口解释,蹲身从篮子里掏出水果在其他四个坟包前摆上,随後一一点上三炷香、燃起冥钱,梁楚带来的冥钱有好几沓,正好一人坟前烧一份。

朱宝珠不知道为何梁楚不先给季语灵烧香,随即想想也对,这是个空坟,她根本没死啊。

朱宝珠黯然的蹲身,闷不吭声的帮着梁楚烧冥钱,一沓钱快烧完的时候朱宝珠听到梁楚低沉的声音缓缓流出,「这个是我奶娘的墓,那天家里失了火,她发现後跑去书房喊我,後来没有逃出来被烧死了。」

梁楚语毕挪动步伐走向旁边一个土堆,平平静静继续说:「这是一个不满十五的小丫头,我已经忘记了她的模样,也是一样被烧死了。」

朱宝珠已经不受控制的浑身打颤,她想起儿时在路边看到被烧死的狗,黑不溜秋不成形……

「这个是倒夜壶的哑巴大婶,这旁边是她的老伴也就是我们府里的车夫,都一样被烧死了。」

朱宝珠已经连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她知道这是四条人命。

梁楚手不停歇的点燃车夫夫妇那份冥钱,火烧得特别旺盛,声音响亮得犹如梁府大火那日的红光漫天……

毫无知觉的他昏睡在书房里,最该死的他最後却死里逃生,赔了父亲一双老腿、一身灼燃病痛,赔了无辜的四条贱命,是的,贱命,他们死得冤枉却无处伸冤,死了便死了,谁也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他们伺候多年的主子连块墓碑都不敢给他们立,只敢每年清明忌日跑来虚伪的赎罪。

梁楚双眸盯着火焰久久不语,不知过了多久嘴唇喃喃发出声音,「这里五座坟包躺着四具冤魂,空着的那坟就是凶手。」梁楚的声音很低,似极力掩饰这个秘密,不敢扬声、不敢曝露。

但是朱宝珠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她忽然发现自己以前想得太简单、太天真了,梁楚和那个美人儿不仅仅曾经是夫妻关系那般纯粹,他们已经牵扯得太多,多得这一辈子都难以洗清。

长得像天仙却心狠手辣的纵火凶手,而梁楚包庇她、隐瞒事实、分担她的罪恶这麽多年都心甘情愿,那要多麽伟大的决心和勇敢,他为了那个凶手身陷黑暗且堕落着,心甘情愿……

「而我梁楚一直昧着良心隐瞒真相,胆小如鼠根本不敢去揭露,我是帮凶,从娶她进门开始就在错,一直错、步步错,越错越深……」

梁楚已经声难自控,平时供朱宝珠依靠的宽厚双肩在发抖,朱宝珠发不出声音,不知道是该破口大骂他的软弱还是温柔安慰他要振作。

「我总是想那次被烧死的人是我该有多好,也省得这般累人的活着,那两年我夜夜恶梦睡不安稳。」

朱宝珠心里难受至极,总有什麽堵在心口无法发泄,她厌恶这个男人曝露的软弱堕落,听到他说恨不得死去偏偏又恐惧得无法自持,朱宝珠在心底呐喊:你要是死了,我该如何?你就一定要背负那个女人的罪恶,一定要替她承担所有吗?她根本就不值得你去守护。

可是朱宝珠知道这个世上一切的爱都是情难自禁,没有愿意或不愿意,仅是天意仅是命。

「我要是能早些遇到你该有多好。」

这世上情与爱、缘与分,谁能在最好的年华遇上最对的人?这世上恩与怨、冤与孽,谁能在最对的年华遇上最美的人?

朱宝珠无法回应梁楚的心头伤,她知道梁楚活得痛苦、活得无奈,可是他的无奈和痛苦不能算在她与他的情意上,她不是那个拖他下地狱的女人,她不是那个能救他脱离苦海的女人。

他的伤、他的爱、他的怨与恨统统都与她朱宝珠无关,她除了是他的妻子,什麽都不是。

要如何去和这样一个男人同床共枕?他是个骗子,骗她坠入怀抱从此必须跟他一起沉浮。

她佩服他爱护那一个人的胆量,这样的勇敢即使是她也还无法做到,她还没有万劫不复。

「梁楚……」她低低呼喊,哑哑的声音像在哭。

梁楚闻言抬头去看朱宝珠,只看到她慢慢远去的背影,素淡的衣带在风里飘着然後渐行渐远。

朱宝珠魂不守舍摸回城郊,穿过可怜的难民群,一些老弱妇孺拉着她的衣角哀求,「女菩萨好心,女菩萨给点吃的吧。」

朱宝珠心里讥讽,女菩萨可不懂人间疾苦,女菩萨可不知道人间情爱,女菩萨不愁美丑,女菩萨不愁嫁,女菩萨不愁丈夫心里有没有她或者是不是只有她,女菩萨哪会这麽落魄……

朱宝珠摘下玉臂上的一对银镯子随意丢给他人,她没精打彩道:「去乡下农家换些吃的,能换好多……」

「多谢女菩萨,菩萨心肠的好人啊。」

那些人叩谢时朱宝珠早就飘飘然走远了,直直穿进城门,朱宝珠一时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她想一个人静静的想清楚。

哭过以後才可以笑,而她昨夜流乾了眼泪,现在哭不出来了要如何笑?

毫无目的地在城里游荡,日上三竿也不知,腹中明明空虚却不晓得饥饿。

梁楚找到朱宝珠时她正独自站在一条河边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去一命呜呼,梁楚吓得心提到嗓子眼,大呼一声宝珠便扑过去将她拽开,他歇斯底里道:「你想死吗?」

他真的有点糊涂了,宝珠为何要如此?她可以鄙夷他、唾弃他,但是不该这样作践自己,不该这样伤害自己。

朱宝珠被吼了一声後醒来,怔怔仰脸望着一脸焦急的梁楚,他一字一句道:「梁楚,我想回家。」

梁楚忙不迭地点头,边答着带你回家边将朱宝珠背起来,还是那样沉的女子他却一辈子不想放下来,沉甸甸的压力教他无尽安心。

背上的朱宝珠不作挣扎的任由他背着自己缓缓前行,不顾路人的指指点点,朱宝珠暗嘲她想回的家不是梁家啊,可叹远嫁出去的女子只有这麽一个家可回。

梁楚一路背着朱宝珠进了梁府引来下人们担心的问候,各个还以为夫人出了什麽意外。

玉容得了消息立即随一男子急急前来相迎。

伏在梁楚背上的朱宝珠看到那男子便厉声道:「让我下来。」

梁楚哪敢多说,赶紧放开她。

朱宝珠落地站稳,三两步朝着那男子疾奔而去,一声三哥唤得满是酸涩。

朱远乔哪里晓得与亲妹久别重逢,妹妹却是未语泪先流,那一声三哥叫得他好心焦,这个妹妹岂是会轻易落泪的女儿家。

「宝珠,你一见三哥便哭,这教三哥如何骂你训你?三哥可是带着满肚子唠叨要对付你,你这一嫁把爹娘都给折腾病了,你说你该不该骂?」

朱远乔是朱家唯一的文人秀才,面相斯斯文文,身形算得上结实,个子却不如梁楚这样的北方男子高大,只是那一双眼睛却犹如市侩商人的狡黠,一眼瞧去便是个聪明且见过不少世面的人。

朱宝珠听罢果真是不敢哭了,他急切追问:「爹娘都病了?那你还出来做甚?你怎不在家里照料他们?是我不孝,我是……」

朱远乔见她神色异样便拍拍手叹气道:「宝珠,爹娘让我来看你过得好不好,你过得好他们就好,明白吗?」

朱宝珠闻言眼泪一下落下来,软软靠在朱远乔的肩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含糊不清的大声告诉朱远乔,「我过得……很好……很好啊,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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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珠二嫁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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