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以往无事,紫云待着也没影响,现在倒开始蹦躂了。她若是想做点什麽,明月阁的丫鬟可要好好换一换。
夜里头,洗漱完,元氏让丫鬟和凌嬷嬷下去,对着一旁看着书的杜太初道:「今儿个阿言和我说,婉婉看中了张家小衙内。」
杜太初手中的书「嘶啦」一声,被扯下了一块角,他一边皱眉心疼书,一边问道:「此事属实?」
元氏叹道:「我也不知,阿言倒是言之凿凿的模样,我想估摸是假不了。」见自家老爷皱着眉头,她忍不住又道:「虽然同是孙女,我私心里更偏疼阿言一点,这回又是张家小郎君自个儿看中阿言。他若是看中的是婉婉,我就不说了,可是他看中的是阿言,这是阿言的姻缘啊!老头子,这一回,即便是圣旨,我也不想再委屈阿言。肃王府势大,这些年坑我们坑得还不够吗?」
元氏想起死在自己跟前的杜秋容,眼泪便掉了下来,「老头子,这府里我们也别住了,带着阿言回明月镇吧,什麽荣华富贵我都不稀罕。」
杜太初拍了拍老伴的背,缓声劝道:「老婆子,你这说的是什麽话,荣华富贵不稀罕,儿子、孙子还要不要?莫急,莫急,会有法子的。」
元氏道:「还能有什麽办法,过些日子丹国的使臣便要到了,肃王府闲得下来?」
回想这些年的糟心事,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後悔当年让呈砚去从军,平白惹了这麽一个祸害,倒不如一家人守在一处本本分分地过日子。
杜太初听了这话,沉默不语。
【第二十一章书院藏秘辛】
一早,杜恒言由紫依服侍着洗漱好,刚在黄花梨喜上眉梢镜台前坐下,就听到琉璃珠帘被轻轻撩起的声音,带着一阵淡淡的苏合香。
紫云笑着走过来,问道:「主子,今儿个奴婢给您梳一个百花髻可好?」
杜恒言从铜镜里头看着她今儿个着了一身绿襦裙,外头套着一件半臂对襟绯色褙子,襟口绣着两排繁复精致的缠枝花,褐色的枝头上挑了嫩黄色的小花,一朵一朵,十分醒目。
再往上看,梳的是玲珑发髻,髻前头配着一枚文殊满池金分心,杜恒言记得,那是新年的时候她赏的。
紫云一身装扮不算出挑,可每一样都是花了心思的。
杜恒言淡道:「百花髻太繁复了点,我不喜欢,梳垂鬟分肖髻吧,紫依你去将前些日子姨娘送的海棠花步摇寻出来。」
紫依自去妆匣里找。
杜恒言问紫云,「今儿个轮到你还是紫依陪我去书院了?」
紫云拿着檀木梳子轻轻地梳着杜恒言的一头青丝,一边笑道:「主子,奴婢前些日子懒怠了些,劳紫依帮奴婢多担了好些事,奴婢这两日细想起来,有些过意不去,这几日便由奴婢陪着。」
紫云微微一动,身上的苏合香越发清晰,杜恒言鼻端有些不舒服。
她素来不喜欢这些香料,明月阁里或是燃些果香,或是摆两盆植栽,这些香料自来是不用的,她总觉得有腐蚀的味道。
杜恒言依稀记得,当年她来府里没有几日,阿婆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紫云和紫依,细算起来也有九年了,这些年她自问待紫云和紫依尚可,不会动辄打骂,偶尔还和她们说笑几句,没承想还是有这种养不熟的白眼狼。
杜恒言拿着素净的帕子轻轻擦了鼻子,淡淡笑道:「今儿个还是让紫依跟着我,我托凌嬷嬷去一趟牙行,再采买一个小丫鬟,你随凌嬷嬷一道看看吧。」
紫云一双素手上下翻动,便梳好了垂鬟分肖髻。
紫依刚寻了珠花过来,递给紫云。
紫云给杜恒言薄薄地上了一层胭脂,点了檀色的口脂,便见杜恒言面上透了一点淡淡的朱红,正是时下流行的檀晕妆。
紫依叹道:「主子,奴婢怎麽觉得这些日子您越长越美了,看得奴婢都移不开眼。」说着,她闻到了紫云身上的苏合香味,一时有些怔住,拿一双柳叶眼看向紫云,这才觉出紫云今儿个身上穿着的不同来,不由蹙了眉。
「阿姊,阿姊!」正说着,披散着头发的小黑娃带着阿瓜跑了过来。
阿瓜脖子上系着一对小小的金铃铛,一跑起来,一响一响的。
牠首先到杜恒言脚边打了个滚,杜恒言用绣花鞋轻轻地挠了牠的肚皮两下,牠「呜呜」地叫着,摇着尾巴。
小黑娃见到今儿个格外明媚的紫云,仰着小脸笑道:「紫云姊姊,你今儿个真美,阿姊是要给你找婆家了吗?」
紫云顿时臊红了脸,忙摇头道:「阿宝你又胡说,今儿个不给你糕饼吃。」
小黑娃轻轻「哼」了一声,扭着小脑袋看向杜恒言道:「阿姊,我想吃金银小馒头,我这几日牙疼,吃不了酥饼和如意糕了。」
杜恒言看了下她的牙口,想起来,小黑娃也八岁了,又到了换牙的年纪,忧心道:「这下可要受罪了。」
小黑娃小手摸着腮,还没有意识到即将要面临的掉牙之痛。
紫依上前替小黑娃梳了一对双丫髻,簪了一对小小的蝴蝶珠花,忍不住看了看主子和阿宝的眉眼,心下暗叹,真是越来越像,若不是阿宝是主子从外头带回来的,她当真以为阿宝是杜府的小娘子。
梳好妆,外头的二等丫鬟兰草已经提着食盒在外头的长条形桌上摆开了。
杨阿宝喝完一碗粥,然後看着桌上摆着的糕点、酱瓜、腌笋,表情痛苦。
杜恒言对一旁候着的兰草道:「去厨房拿两个金银小馒头,给阿宝放在荷包里带着。」
等到她带着紫依准备出门的时候,理了理阿宝的小襦裙,嘱咐道:「若是牙要掉了,你便咬一口馒头,今儿个你在阿翁、阿婆那里待着,我晚间去接你。」
杜恒言眉头微抬,杨阿宝便明白她的意思是今儿个明月阁不太平,忙点头道:「阿姊放心,我今儿个一定多学些字,赶明儿就能陪阿姊一起看话本子了。」
杜恒言扭了扭杨阿宝的小脸,笑笑不语,话本子可不是她这年纪能看的。
出了杜府大门,杜恒言沿着马行街朝南走,一路上都在猜今儿个林承彦会给她带什麽吃食。
忽地一个人影站在她跟前,唤了一声,「阿言。」
入眼的是月白色的云缎织锦长袍,腰上系着的一枚羊脂白玉熠熠生辉,十分温润的模样,那双熟悉的桃花眼意外地带着两分灼热。
粉底牡丹翘履绣花鞋後退了一步,发上的海棠珠花步摇随着身形晃动,杜恒言眸中闪过惊讶,点了檀色的樱唇轻启,「张家衙内?」
张宪突兀地站在她的身前,他的个子比她高一个头,视线下沉便能看见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面上稀疏的白色小绒毛,心里轻轻一动,平静如水的眸子望着杜恒言道:「阿言,我可以和你走一段吗?」
杜恒言想到那一封草帖,点了头。
身後一直望着两人的紫依如临大敌地道:「小娘子,今儿个出门晚,我们得快些赶路。」她可是收了林家小衙内好些果脯、蜜饯的,要守好小娘子啊。
张宪淡淡地看了一眼紫依,眸沉如寒夜,紫依吓得後退了两步。
两人并肩走在马行街上,到了甜水巷子,经过汴河大街,一路默默无语。
沿街的叫嚷声不绝於耳,街上什麽都有,刚出锅的水嫩豆腐、新鲜出炉冒着热气的白胖馒头、一眼望上去便「咯迸脆」的金黄豌豆,杜恒言时不时望两眼,一路伸着脖子找林承彦,只觉得今天这人奇怪得很,一直没有出现。
过了朱雀门,杜恒言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眼,也不知道是看吃食,还是在找那个每日都要出现的人。
快到清桐书院门口的时候,张宪停了脚步,转身望着杜恒言,缓慢又清晰地道:「阿言,这一条路我望着你走了七年,从你转到甜水巷子,过了汴河大街,再到朱雀桥。」
从一个梳着双丫髻的瘦小背影,到如今的娉婷少女,他一直以为这个小娘子这辈子就是他的了。
他的声音像溪水潺潺,不经意地淌在杜恒言心上,她低着头,眉眼上的疏淡有些维持不住,一时不知道自己改做怎样的表情。
半晌,她说:「我年纪尚幼,近一、两年内并不准备谈婚论嫁,而且他日我若议亲,恐有诸多烦心事,子瞻你前程高远,该当爱惜羽毛。」
言下之意,娶了她,肃王府不会允许他在仕途再进一步的。
张宪倏地一笑,一双桃花眼像是瞬间绽开了许多朵轻盈的小花,一朵一朵地堆在眼中,看得一旁的紫依忍不住呆愣。
「阿言,我会等你。」
浅浅的语句像羽毛一样扫过杜恒言的心扉,她蓦地红了脸。
不知什麽时候站在两人身後的杜婉词,望着杜恒言低垂下去的脸颊上升起的一点红晕,胸口一阵灼热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