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成了五岁小娃娃】
京城里头,这几年势头最猛的一人是杜呈砚,从庐州蹿出来的一个乡野小郎君,五年内由小兵升为正四品的忠武将军,又娶了肃王府最受宠的昭城郡主。
昭城郡主素有汴京美人的雅号,性情最是柔婉恭顺,美中不足的是自娘胎便带了毒火,身子时好时坏,一直被肃王府的王爷、王妃捧在手心里。
传说,昭城郡主一次在御街上的茶楼往下一望,恰好看见随着杨老将军回京述职的忠武将军,这一眼,汴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郡主便掉落在乡野小儿杜呈砚的怀里。
太宗皇帝赐婚,昭城郡主下嫁,两人大婚那一日,翼王、楚王、华原郡王、信安郡王、申国公、楚国公、张相,一众王公贵族都来讨杯水酒喝,五进的杜家小宅子挤了满满当当的人。
乡野小儿能得此殊荣,一时在京中羡煞旁人,便是街坊百姓也知道新晋忠武将军的名号。
而这一年,杜呈砚年仅二十又一,是至道三年。
年末,太宗皇帝驾崩,三子赵真继位,改年号为咸宁。
咸宁二年,九月重阳节,家家户户插茱萸,京城杜府二老一早便去相国寺了。
荣延院的二等丫鬟翠湄匆匆地迈着小碎步进屋,一等丫鬟珍珠蹙着眉道:「这般急慌慌的做什麽,郡主正在哄着小姐打盹呢!」
翠湄往左右看了眼,贴到珍珠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珍珠眼眸睁大,忽地笑道:「一会郡主醒了,说给郡主听,郡主定当欢喜的。」
虽说这几年将军一直在太行山那一块儿驻守,上次回京还是一年前,但是远在庐州明月小镇上的那个女人,却一直是郡主的心患,直到去年那女子救了一个书生,还将他带着住进了府中,郡主的心才落了一半。
此时,珍珠望着眼前的翠湄,拍着她的手背,亲切地笑道:「这边郡主才歇下,还有些时辰,你去了王府几日才回来,也去歇一歇吧!」
翠湄眉头一挑,这是要明着夺她的赏了,望着珍珠温温笑着的一张杏儿脸,翠湄莞尔笑道:「还是珍珠姊姊疼我,郡主这边,就劳烦姊姊了。」
见翠湄识趣,珍珠脸色也缓了一点,「去吧!」
过了不到一刻钟,珍珠便听到里屋传来昭城郡主赵萱儿的传唤,带着乳母走了进去,一边躬身伺候着主子换衣,一边将翠湄从王府那儿打探来的消息一说。
尚有几分睡意的赵萱儿将眼睛从女儿身上挪开,看着珍珠脸上的笑意,像是一瞬间被惊醒了一般,望着珍珠道:「你说,那个女人生了孩子?」
珍珠笑道:「是的,郡主,这消息是从王府那边传过来的,千真万确,那乡野女子怕是一个人终於守不住了。」
珍珠这话说得已经有点露骨,昭城郡主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此事先不要传到将军耳朵里,也不要让嘉熙堂知道。」
嘉熙堂里头住着的是杜呈砚的双亲。
当年杜老夫人没将家中的童养媳杜秋容带到京城来,还将杜秋容的身分改为义女,是全了她肃王府的脸面,她堂堂一个郡主下嫁给四品小将,总不至於还让京中的姊妹嘲讽她不是原配。
可是赵萱儿心里头明白,那杜秋容在杜家生活了那麽些年,无论是二老还是夫君,对她还是有几分情意的。
他们一成婚,夫君便去了北边,父王的意思是将那女子偷偷弄死,以防後患,可她想着自个儿和夫君毕竟是年少夫妻,不想伤了夫君的心,以致日後两人有隔阂,却也派了人一直盯着那女子的动向。
赵萱儿一边想着事儿,一边从乳母怀里接过女儿,轻轻地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小脸蛋儿,女儿吧唧着小嘴,对着娘亲眉开眼笑,十分可爱。
咸宁六年。
杜恒言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好久,微微渗入眼睑中的点点亮光,使得她朦朦胧胧地想着,现在是中午还是早上。
她好像作了好长的梦,梦里头水声荡漾,有好些小孩子穿着稀奇古怪的小衣裳在她眼前蹦来蹦去,有双手猛力地将她按倒在水里,水面上有好多嬉闹声,谩骂声,她的耳膜疼得厉害,那些声音好像一直回荡在她的耳边一般。
屋子里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杜恒言皱着眉头,暗想寝室里头不是不能开火吗,谁在宿舍里头煮中药啊!
她抬手揉揉眼,看到一个人影坐在自己的床边。
杜恒言心一紧,努力睁眼看向那人,一张圆圆脸,面容十分憔悴,一双大眼睛却十分黑亮灵动,梳着简单的发髻,发丝有些凌乱,头上插着一根喜鹊登梅的银簪子,此时那簪子上头的两粒小珠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
杜恒言耳朵嗡嗡的,隐约听见那妇人和她说着什麽,没听真切,就见那妇人步履微动,转身走了。
她脑子有些混乱,同寝室的室友虽然爱汉服,可是不会绾发呀,刚刚那人是谁?
未及想明白,不一会儿便见那妇人双手捧着一个陶瓷杯子走了过来,接着一手扶起了她的脑袋。
嘴唇碰到水时,杜恒言才觉得口渴,就着妇人的手一口喝光了,这才抿了抿唇,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这妇人似乎看明白她的眼神,红着眼圈,又起身再给她倒了一杯水来。
两杯温水下肚,杜恒言的脑袋才清醒了些,看着这个妇人,见她面容十分姣好,眼睛泛红,面上未施脂粉,一身白衫、紫色襦裙,右手握着自己的手,十分温软,虽然不知道此人是谁,杜恒言还是对着她轻轻笑了一下。
妇人看着她呆愣恍惚的模样,柔声唤道:「言儿,你可还认得娘亲?」
杜恒言一愣,掠了一眼这妇人,又打量了一眼床铺,半旧的绿色棉被上头绣着一团团盛艳的牡丹花,许是用得久了,有些勾出丝,露出一些线头来。
杜恒言一时心头涌上一种强烈的不适感,咽了口口水,习惯性地准备用手推推眼镜以缓和尴尬,但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只五岁小孩儿般大的软嫩小手。
彷佛有一道惊雷在杜恒言脑子里炸响。
与此同时,外头忽地冷风大作,窗户上糊着的一层有些破损的油纸被吹得呼啦啦地作响,眼看就要被吹开,眼前的妇人却只顾着看她。
妇人泛红的眼圈终於落了泪,哽咽道:「言儿,是娘没有照顾好你,是娘对不起你!」
杜恒言被这妇人拥在怀里,眼角一跳。
下雨前泥土的湿气与皂角的清香混杂在一起,窗外,开始落雨了,水珠从油纸缝里掉落进来,打湿了那一块窗台。
耳边是妇人极尽悲苦的呜咽,杜恒言一想起这女子自称为她的娘亲,心里便有一股强烈的不适感。
不知道妇人哭了多久,她有些於心不忍,用手轻轻拍了拍小妇人的背,艰难地唤了一声,「娘,饿!」
小妇人闻听这一声「娘」,蓦地破涕为笑,一边抽噎地道:「好,娘给你弄吃的!」她一边将杜恒言按到床上,盖好薄被,柔声道:「言儿乖,再躺会,娘一会来喂你!」
杜恒言看着娘亲走远了,自个儿掀了被子,站在脚踏上,套好一双小凤蝶鞋,对着自己小小胖足,一阵无力,这小藕节胳膊,小短腿,让她看得脑子里的那一道惊雷一直「轰轰隆隆」地炸响。
衣架上挂着一套衣裳,杜恒言拿起来展开,那是一件粉色的对襟半臂短衫,还有一条粉色的小裤子,外搭一条淡蓝色的腹围,上头绣着两条鲤鱼,看样式很像宋朝时期的衣裳。
杜恒言朝门外张望了几眼,她们母女两人的住所,倒是十分开阔,是一间坐北朝南的院子,有四间大瓦房,院墙颇高,杜恒言目测约有两公尺半,中间有明显的加固痕迹,茅房、厨房都十分牢固整洁,上头一律盖着青灰色的大瓦。
杜恒言住的这一间东厢房,除了刚刚的那张雕花大床,另有一个梳妆台,旁边是放着皂角、牙刷子、布巾等浣洗物什的架子,另一扇油纸完整的窗户下头摆着一张桌子,上头搁着一只针线篮子,一些碎布头放在里头,还有一个未完工的小荷包,绣着一只嫩黄色的小鸭子,栩栩如生。
外头的雨势十分迅猛,杜恒言站在回廊下,伸出双手接着屋檐上落下的雨珠,她竟然就这般穿越了,从二十五岁变成了女娃娃,人生在另一个时空里重新开始。
杜恒言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人事不知,第二日,一早院子大门上的门环不知被谁叩响——
「秋容,我给言丫头送药来了!」
杜恒言套上小鞋,睡眼惺忪地走到房门口,便见厨房里的娘亲撑着一把破油纸伞,小跑着出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