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是何人?新郎在哪儿?」崔婉如跪在蒲团上,挺直了脊背用轻微的声音询问着,反正他俩此刻正面对面跪在大屋子正中央,悄声说话别人听不见。
「我三哥躺床上昏迷不醒中,暂时起不了身。」肖明面无表情、嘴皮微动,用难听的公鸭嗓快速阐明事实,「你哥被我大哥扣了,拜还是不拜赶紧决定。」
好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崔婉如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马上躬身叩首,好歹这畜生代表了威武侯家嫡次子,咬牙嫁了吧。
「你还不错,嫂嫂好,小弟这厢有礼了。」肖明轻声嘟哝了一句,同时掐着鸡脖子让牠叩首回礼。
叩首之後是结发之礼,男女双方得各自剪下少许头发挽成合髻,然後装在荷包里由新娘保管。
崔婉如用略有些警惕的目光看向肖家四郎,暗暗发誓,这家伙要敢拔一根鸡毛放进荷包里,她就当场悔婚算了,反正本朝风俗开放,再嫁女多的是。
好在肖明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一束头发,崔婉如接过之後才发现这居然是多日未洗的乱发,发丝顶端还带着乾涸的血渍。
「他头部受伤了?」这该不会是治疗的时候剃下来的吧?前辈子没听说过这事呢,是因为自己改变主意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嗯。」肖明微微皱了皱眉,有些担心兄长的伤势。
头部,那可真是危险了,崔婉如心里也是一紧,微颤着手将两人的头发合成一缕打结後放入荷包,同时默默祈求上苍,别让她重活一世还得更受苦。
稍後肖明携新娘去了婚房外间,乾脆俐落的掰开公鸡嘴壳子给灌了半杯烈酒,完成合卺之礼,又掐着牠再次和崔婉如对拜,至此礼成。
「带下去好生养着。」说完他就把公鸡往奴仆身上一扔,然後冲新上任的三嫂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让她自己绕过屏风去里间看新郎。
崔婉如看着他这番动作着实无语,公婆分别在外院、内院招呼宾客,肖家大哥送到屋门口後也瞬间消失,於是偌大一个侯府内院此刻就由这位年约十三的少年作主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压抑着怒火,用一种心酸委屈的口吻问道:「你们家总得先给我个交代吧?」
长得有些圆润的肖明用与他体型、年纪不太吻合的锐利眼神看了崔婉如一眼,哑着嗓子回答道:「是我们家,嫂嫂此刻已是肖家人。」
闻言她顿时气结,跟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能说什麽呢,脾气发不起来,讲道理他不是正主,谈条件这幼子又怎能真正说话算数?
她算是明白了肖家为什麽没有长辈出面,公婆给解释,姿态太高会让人觉得侯府以势压人,姿态低了将来在新媳妇面前就没法再摆款,不如先拿小辈唬弄一下,探探口风之後再商议究竟该如何处理此事。
就在两人僵持对峙时,肖明先行一步去了内室,一面向前走,一面给了崔婉如解释道:「三哥大半个月前说要去看看你,带着两名家丁走了,三日後他传信说『甚好,出门转转即回』之後十余日没了音讯,昨天晚上找寻的人在城门口发现哥哥的马自己驮了他回家,头部受伤、昏迷不醒。」
顺着肖明手指的方向,崔婉如来到床前掀开了帐幔,只见一位头发微卷的男子正闭目侧躺,他额头缠着灰布,浓眉高鼻、容貌英挺,哪怕昏睡中也流露出一副坚毅卓拔的气势,相貌真是不错,如果忽略他此刻正昏迷不醒的话,算得上是个顶尖的如意郎君。
「医师怎麽说?」崔婉如看他面上不曾出现将死之人的灰白之色,并且呼吸匀称、绵长,身边也没围着一群焦急模样的人,心里总算稍稍缓和了些,只要别让自己刚出嫁就当寡妇,这日子就还能忍受。
「脉象上看不危险,但为什麽一直不醒却弄不清缘由,毕竟是伤了头部。」肖明回答之後又抬头看向她,轻声问道:「嫂嫂,你怎麽说?」
「我只希望他赶紧醒来。」崔婉如用一双微微含泪的眼,望向眼前这位明明担心嫂子要大闹洞房、休了他哥哥却故作镇定的少年,长叹一声後才垂首低语道:「既来之则安之吧,四郎可以去歇息了,今夜需我与你兄长独处。」
「有劳了。」肖明松了一口气,面露感激之意,并恭恭敬敬的揖手向嫂嫂行了一礼,又交代了些家里的规矩,这才转身向外走去。
没成想他刚一绕过屏风,却突然发现自己大哥正领着崔家兄长站在那端听墙角,肖旭用手势无声的招呼了他一下,三人默默退出婚房。
而後两位兄长就站在廊道里静静对视,常年征战的肖旭显然更高壮一些,剑眉虎目、英武慓悍且年长对方六岁有余,整个人带着种肃杀威势,在他面前崔文康却也没弱了气势,就凭着一股怒火咬牙撑了下来。
「我不闹是因为妹妹,不是因惧了你们。」他瞪着肖旭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了这话。
「某知晓,多谢体谅,四郎,你带崔家大哥回屋歇息,我去前院招呼宾客,有话明日再说。」肖旭苦笑,然後让弟弟直接把崔文康带去他的院落,不跟那个痴迷酒色的谢俊逸放一处瞎混。
这麽做一来有就近监管之意,二来他更看好这位弟妹的亲哥,想让弟弟和他亲近亲近,年幼又长得圆乎乎的肖明更容易让人放下心防,能缓和对方的恶劣情绪。
听到这样的安排,崔文康没吭声,顺腿就跟着肖四郎走了,反正他知道自己此刻即便反对也没用,连妹妹都默认了这一事实,他还能再说什麽?即使是父亲在场,或许也只能佯怒後讨些便宜再咬牙忍了,单单看那嫁妆单子,崔家就没任何底气。
穿过一道回廊後,一直沉默的肖明突然蹦出了一句话来,「三哥吉人自有天相,我们没想要故意坑嫂嫂,他一定能醒过来。」
他不仅在宽慰崔文康,甚至也是在安慰自己,尽管医师说肖阳脉象上看着无大碍,但这并不是指他的状况不凶险,有的人就是这麽睡着睡着就逝去了,现在是用灌参汤吊着命,若三五日後再不醒来进食,哪怕是万年人参都没用了。
肖明的二哥就是前年在战场上受伤後逝去的,不同母的哥哥他都难受了许久,这一位却是比二哥还亲近的同胞兄弟,因此阿娘说要照常举行婚礼冲喜时他没反对,或者说全家人都默认了这不是办法的办法,虽然有些对不住崔家,却是病急乱投医的无可奈何之举。
回了内室之後,肖明指着自己偌大的架子床对崔文康建议,若不介意的话两人可抵足而眠,或者他自己在旁边的榻上凑合一夜。
「哪里有就寝的心思。」崔文康长叹一声,却见肖明也默默点头,然後他命人送来茶点,邀请他到案几前入坐闲聊,又叫了两个歌姬弹曲佐餐。
如果忽略冲喜这个问题,一切似乎都很美好,崔文康既恨家里定的这婚事也怨肖家的欺骗,却又希望肖阳赶紧好转,能和妹妹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他就抱着这既纠结又忐忑的心情几乎是枯坐一夜,天蒙蒙亮时才在肖明的劝说下稍微歇息了片刻,用了早饭之後依旧没得到肖阳清醒的好消息,倒是肖家长辈终於出面正式见了这对兄妹。
肖侯爷如人所料确实是虎目虯髯、威严无比,婆母清江郡主郑瑶则眉清目秀、风韵尤佳,并且看起来相当亲切和气,兄弟三人容貌上都较为像这母亲。
谈话的主题是新妇受了惊吓和委屈,肖家很抱歉,等儿子醒後一定责令他好生道歉,并保证肖阳终其一生会好好爱护这位聪慧、明理的好妻室,三十以前绝不纳妾,三十以後有子也不纳。
崔婉如听罢无言以对,只觉得这位看着粗犷的阿翁却是巧舌如簧,轻飘飘的就将这事情定了基调,需要道歉的只是闯祸的儿子,不满意冲喜就是不明理;婆母更是善於抓重点,同为女人的她很了解新媳妇的心思,女人最渴求的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就给了这承诺作为儿媳妇乖乖听话拜堂冲喜的奖励。
崔婉如轻轻点头,给哥哥示意别再要求其他,然後向肖侯爷请求道:「阿翁,我兄长若就此回家着实无法向爹娘交代,能否让他再暂住几日?」
最好是等肖阳状况确定之後再启程,醒了、死了总得有个定论,这提议正合肖家心意,兄妹两人就此告退,去了肖阳院落里的偏房说私密话。
「就这麽认了?若有万一,你岂不是……」崔文康依旧觉得心里不平,这活脱脱仗势欺人啊,说不定会赔掉妹妹的终身。
「还能怎样呢?」崔婉如唇角微微划过一丝苦笑,「若真有万一,我会为他守上至少三、五年。」哥哥在此期间得把该办的事情办了,等有了依仗再论其他。
重活一世,她对情情爱爱的并没抱有太大期待,夫君千好万好不如自己有靠山、有金钱,若肖阳真的故去,那侯府就欠了自己更多,总得给些回报,此刻的隐忍也是为了做出甘受委屈的姿态,让对方心存亏欠之意,将来才能更好的在侯府立足,反之大闹一场却根本於事无补,只能让人厌恶。
尽管崔婉如为防隔墙有耳没说太多,崔文康不太明白她的盘算,只皱眉道:「你也太心善了。」
「妹妹自有分寸。」说罢她就不再多言,转身去了内室陪昏睡不醒的肖阳,只让哥哥找肖明消磨时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