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陆斩平时冷峻威严,从未多问过孙女们的事,但都是他的子孙,心里哪个都看重,在他这边,孙女出嫁与女儿出嫁一样,都不许男方给陆家姑娘委屈受。武康侯府倒好,这还没嫁过去,两房就闹了这麽一出大戏给他,叫他如何放心?
武康侯府的大表公子,贺裕……
陆斩认得贺裕,金吾卫的选拔、内里的官员升迁,需要吏部、兵部共同定夺,贺裕从比武获胜到成为今日的金吾卫副将,堪称才华出众,陆斩心里一清二楚,单论为人,贺裕还算配得上自家孙女。只是他不信贺裕不知道两家长辈的意思,明知还故意搅和堂弟贺礼的婚事,这品行……
有老四陆峋暗害老三的事情在前,陆斩最看不起手足相残之辈。
皱皱眉,陆斩沉声嘱咐儿子道:「你先回去,打听清楚再过来。」
言外之意,他要插手孙女的婚事了,夫妻俩别想再擅自作主。
父亲插手也是因为疼爱孙女,陆二爷分得清好坏,忙低头道:「儿子不孝,让父亲操心了。」
陆斩冷哼了声。
陆二爷灰溜溜走了,行至院门前,远远瞧见宝贝女儿在那儿探头探脑,分明是在等他。
「爹爹!」看到父亲,陆怀玉眼睛一亮,娇娇地喊出声,随即如乳燕般轻盈地扑了过来。
察觉女儿脸上的羞涩与掩饰不住的欢喜,陆二爷微微眯了眯眼睛,他怎麽觉得,女儿好像特别高兴?喊「爹爹」也喊得比平时好听?
「爹爹,您可算回来了,女儿好想您啊。」陆怀玉一把抱住父亲,小孩子似的撒娇。
女儿大了,陆二爷这两年都没有再享受过这种「投怀送抱」的待遇,他又不傻,在户部里打拚这麽多年,再看不出女儿的心思,那被严父骂死都是活该。心知妻子肯定在里面等着跟他抱怨,陆二爷摸摸女儿的头,先领女儿去了旁边一座小凉亭中。
「先前不是喜欢你礼表哥吗?怎麽变心了?」坐好了,陆二爷直接问道,一会儿妻子可能找出来,他没有太多时间同女儿说悄悄话。
陆怀玉羞答答的坐在父亲旁边,小声把上元节那天的事情说了遍,嘟嘴哼道:「每次有花灯亮出来,萧焕都会问阿暖喜不喜欢,礼表哥却连一次都没有问过我,只会看热闹。我喜欢一盏花灯,让他帮我去射,他连试都不试就说不行,裕表哥却主动站了出来,一箭穿心,後来我想买烛台,二哥没钱,也是裕表哥给我买的。」
攥攥小手,陆怀玉头顶着父亲的胳膊,小手扯着父亲的袖子道:「爹爹,谁对我好我就喜欢谁,何况裕表哥那麽有本事。娘不喜欢他,气得把媒人都赶跑了,我知道爹爹疼我,爹爹替我做主吧。」
说到後面,委屈地哭了出来,怕贺裕被母亲羞辱後,不要她了。
陆二爷是个疼女儿的,一听女儿哭就受不了,连忙拍着她的背安抚道:「怀玉别哭,爹爹都知道了,贺礼配不上你,爹爹绝对不会把你嫁给他!只是贺裕,他今日这事做的不太地道,是因为喜欢你才急着娶,还是急着当咱们陆家的女婿,爹爹还得仔细确认一下。」
小姑娘大多单纯好骗,男人对她好便觉得是真心喜欢,加上容貌俊朗、温柔体贴,加起来没有几个姑娘能够清醒面对的。陆二爷虽然彻底把贺礼从女婿人选中剔除,但贺裕究竟如何,他必须当面问个清楚。
「这不一样吗?」陆怀玉心心念念着贺裕,没听出父亲话里的深意。
陆二爷笑笑,暂且没有解释。
哄好了女儿,陆二爷示意女儿先回去,他单独回了夫妻的上房。
女儿与亲侄子的婚事被贺裕毁了,二夫人憋了一下午的火,就等着丈夫回来抱怨一通。终於等到人,她立即把贺裕连同他母亲单氏来回贬低了一番,说到最後还气哭了,委委屈屈地坐在那儿抹泪,「阿礼是多好的孩子啊,对怀玉好,怀玉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大好的前程,偏偏被那癞虾蟆给毁了……」
陆二爷左耳听右耳出,一句都没往心里去。之前同意婚事是因为女儿喜欢,现在女儿不喜欢贺礼了,而且还是个明智的决定,贺礼在他心里便什麽都不是了。
「父亲还在等我,我先去跟他交代一声。」陆二爷绷着脸道。
二夫人放下帕子,见丈夫这模样,以为丈夫跟她一样气愤,没说什麽放他走。
然而到了陆斩面前,陆二爷说的却是另一番话——
「父亲,贺礼不可取,贺裕如何,我打算明天见见他。」
陆斩想了想,道:「就在兵部吧,我找个理由叫他过来,咱们一起审。」
被「审」的是贺裕,陆二爷却莫名心中一凛,点头应下。
次日。
贺裕正在巡视金吾卫演练,忽闻尚书大人找他,理由是公事,贺裕却猜到了几分,想到陆斩威严的脸庞,贺裕再镇定,一路走过去,手心仍微见汗意。表妹的心是在他身上,但陆斩这关,一句话回答的不让陆斩满意,他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
站在兵部尚书办差的中堂外,贺裕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推门而入。
里面只有陆斩、陆二爷父子俩,两人皆面无表情,严阵以待。
贺裕立即确定了自己的猜测,路上紧张过了,此时面对陆家父子喜怒不明的打量,他反而冷静下来,走到书桌前,贺裕撩起衣摆,端正地跪了下去,垂眸道:「豫之心仪表妹多年,因表妹不曾对我上心,君子不强人所难,便一直没有表露心迹。且二弟心属表妹,我身为兄长,更该礼让,可那日我发现二弟对表妹并非我以为的无微不至,我见不得表妹失望,一时冲动,第一次主动对表妹示好,後来……」
剩下的两情相悦,贺裕没说,他抬首,郑重恳求二人,「豫之真心求娶表妹,请两位大人成全。」
陆二爷面色凝重起来。
说实话,今日之前,他对贺裕这个侄子了解不多,只知道贺裕从小便心思重,小时候来家中做客,被妻子冷落过後,贺裕渐渐少来陆家。这举动不够成熟,但陆二爷能够理解,换成自己,谁要瞧不起他,他也不会再与之交往。
他诧异的是贺裕的城府,一上来就解释他提亲的理由,先指出贺礼的不足,这样他抢弟弟婚事之举便是替女儿抱不平,出师有名。再者,贺裕称他与父亲为两位大人,意思是,他贺裕从未有高攀之意。
活了这麽久,这是第一次,陆二爷从一个小辈身上感到了危机感,倘若贺裕与自家为敌,这对手必定十分难缠,不容忽视。
当然,这危机感只是一闪而逝,毕竟两家没有结仇的缘由,陆二爷更担心的是,女儿真嫁过去,贺裕若是真心也就罢了,万一另有所图,那以他在提亲上表现出来的心机,女儿恐怕被人吃得只剩下骨头,还夸贺裕好呢!
陆二爷扭头看向父亲,论看人,父亲肯定比他强。
「你意图抢夺贺礼的婚事,就不怕他知道後,与你淡了手足之情?」陆斩低声问,威严的语气,彷佛在问边关战事,一双幽深的虎眸定在贺裕脸上,如猛兽猎食,贺裕敢说半句谎,他便会将其置於死地。
贺裕嘴角浮现一丝自嘲的笑,迎着陆斩的目光道:「倘若我们真的是兄弟情深,即便他不够看重表妹,我也会继续隐忍。」
这话不够好听,但陆二爷知道,贺裕说了大实话,也够坦诚。
陆斩神色不变,继续问:「怀玉若嫁给你,贺礼出於不甘,纠缠她或他母亲故意刁难怀玉,你又如何?」武康侯夫人的脾气,陆斩早有所闻,跟二儿媳妇简直像一个娘胎出来的姊妹俩,都非心胸宽广之人。
想像那情形,贺裕冷笑,「他若敢碰怀玉一根手指头,我便折了他的手。至於後院内宅,大人尽管放心,我母亲从未怕过伯母,绝没有让自己儿媳被旁人折磨的道理。若他们无理取闹,我会命人在两房中间砌墙,以後各过各的。不过两位大人放心,看在我与父亲的俸银上,我伯母也不会闹到那个地步。」
「你想的倒周全。」陆二爷不阴不阳地刺了一句,听不惯贺裕把女儿当囊中之物的狂妄语气。
贺裕忙收敛气势,低头道:「豫之自知婚事艰难,如无十成把握护表妹周全,绝不敢贸然求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