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重新低头，左右思量，再次拿起他刚刚放下的书册，翻过序言，接下来的一页便有图了，却是一对……虽然穿着衣裳却衣不蔽体的男女。

只一眼，楚行便飞快将书丢回箱子，啪的一声盖上，凤眼紧闭。

画里的女子让他觉得恶心，过了好半晌楚行才将那画面赶出脑海，厉声喊魏腾进来，命他连同箱子把书箱把东西烧了。

二叔是好心，但他不需要，等妻子过门，夫妻同榻，他自然懂得该怎麽做。便是五六岁的孩童第一次碰到钥匙与锁，他也会试着把钥匙插进去。

钥匙……越想越乱，楚行大步去了练武场。

两人大婚定在五月初九，初八这日，陆大夫人便领着采桑与几个小丫鬟来楚国公府铺床。

陆大夫人上有父母、下有儿女、夫妻恩爱，正是这次陆明玉出嫁的全福人。

楚行恭敬地将人迎到定风堂，新房就设在他的正房後面，婚後夫妻同住一个院子。

「好了，这边有我看着，世谨去忙你的吧。」陆大夫人笑道。这虽然是楚行的新房，但新娘进门之前，楚行也不能进来。

楚行颔首，冷峻的眉眼只比平时稍微柔和一些，看得出很满意这桩婚事，但一点都不像别人家快要成亲的新郎那样喜形於色。然而当他转过身，目光落到陆家仆人正往里搬的新房器物上，鸳鸯枕、龙凤被……

楚行心头突然蹿出一道火，明天她就要进门做他楚行的妻子了。

这一晚，楚行仰面躺在前院他睡了十几年的床上，久久难眠。

与此同时，夜深人静，陆明玉同样睡不着。

淡淡的月色照进来，陆明玉翻个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两个小金马来。前年是马年，楚行送她小马驹的金锞子可能是为了应景，但今年他又送小马驹，也就是告诉她，他第一次送小马驹时其实已经对她用了心。

陆明玉举起两匹小马驹，看着它们脑袋对脑袋，成双成对这个成语便自动冒了出来，她忍不住笑，然而一想到明晚便要与楚行洞房花烛就浑身紧张。

她无法忘记前世与楚随的种种，她不想记得，一幕都不想记得，偏偏她忘不掉，前世与弟弟，这辈子跟哥哥，陆明玉怕她与楚行在一起时会忍不住想到楚随，她怕知晓这一切的老天爷惩罚她……

只是惩罚又如何呢？她真的喜欢楚行，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不再让他孤零零地离开。

忐忑紧张的情绪被心疼压了下去，陆明玉亲亲两匹小马驹，再紧紧地抱在怀里。

翌日，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梅院也已经忙碌了起来。

陆明玉醒得最早，趁母亲、大伯母、喜娘等人赶过来前，把她的一对小马驹收起来，放到箱笼底下，今天随她一起嫁过去。这也是她今早唯一能做主做的事情，接下来，她就像一匹即将被娘家送出去的漂亮马驹，任人打扮摆布。

先梳妆打扮，再穿嫁衣。

喜娘帮她绞面时，熟悉的点点微痛再次唤醒她前世的回忆，陆明玉不受控制地想到楚随，想到楚随一身大红喜服，拿着金秤杆挑起她头上的盖头，想到两人夫妻交杯……

「姊姊，你是不是很疼啊？你别哭……」

旁边忽然传来一道稚嫩的童音，陆明玉猛地回神，最先看到的就是镜子里她恍如含泪的眼睛。

「四姑娘的脸蛋太嫩了，真正是一掐就能出水似的，我已经放轻力道了，没想还是弄疼了姑娘，不过没事，就快好了。」喜娘暂时停下来，语气十分温柔。她看着镜中美人雾蒙蒙、水盈盈的桃花眼，视线凝在美人脸上几乎移不开了。这样的国色天香，别说男人们，就是她都觉得看不够，特别是那嫩嫩娇美的脸蛋，连她都有点想亲上一口。

「不疼的，您继续吧。」陆明玉垂下眼眸，细声说道。

喜娘哎了一声，继续忙活。

年哥儿歪着脑袋站在旁边，很担心地盯着姊姊的眼睛。

陆明玉仰着头，瞥见弟弟可爱好奇的模样，她笑着拉起弟弟的小手。

年哥儿的手白白胖胖又肉乎乎的，陆明玉轻轻捏着，越捏心里越踏实，或许她这次出嫁梳妆打扮都与前世相仿，但这辈子她有弟弟们送嫁，有父母一路替她操持，有姑姑帮她绣嫁妆，陪在身边的人都不一样了，最重要的是，她这次嫁的人是楚行。

脸上的妆容收拾好了，喜娘笑着把过来看热闹的陆家小辈们劝出去，屋里只留朱氏、萧氏婆媳俩，以及全福人的陆大夫人。

朱氏扶孙女走到屏风後，看着即将出嫁的孙女，朱氏又欣慰又不舍，低头替孙女解开身上的中衣，边解边柔声说道：「阿暖要出嫁了，世谨稳重又有本事，对阿暖一片痴心，祖母知道阿暖肯定会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什麽都不用祖母操心。」

陆明玉嗯了一声，撒娇抱住祖母。

朱氏轻轻拍一拍孙女肩膀，把地方让给儿媳妇。

萧氏什麽都没说，亲自替女儿穿好繁琐的嫁衣，最後才抱住女儿，在女儿耳边轻声道：「今天开始，阿暖就是楚家的媳妇了，但不管什麽时候，阿暖都是陆家姑娘，都是娘跟你爹爹的好女儿。到了那边，阿暖怎麽舒心怎麽过，万一遇到什麽麻烦，记着还有我们，你别自己扛。」

陆明玉用力点头，紧紧抱着母亲，闻着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舍不得松手。

「好啦好啦，吉时快到了，等回门那天再好好叙旧。」陆大夫人托着凤冠，笑咪咪地道。

萧氏一听，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女儿。

陆家嫁过三个姑娘了，陆大夫人、萧氏时间掌握的刚刚好，陆明玉戴上凤冠不久，外面就传来热闹喜庆的吹打声。

年哥儿、恒哥儿兴奋地跑去前面看新郎官姊夫，大红盖头底下，陆明玉紧张地握紧手里的红釉宝瓶，心扑通扑通的跳。

前院，楚行一身大红喜服，正在接受陆家爷儿们的刁难。

知道他有一手好箭法，陆斩命人准备九张一指粗细的薄木箭靶子，前後摆成一列，如果楚行一箭射穿九张箭靶子，那就不用罚酒，否则剩几张便罚几大碗公烈酒。

宾客们纷纷起哄，楚行淡然自若，接过弓箭，故意往後走了十步才停下，接着回身对着箭靶子。

这举动狂妄又自信，楚家带来的迎亲队伍立即爆发出一阵掌声喝彩。

楚行心无旁骛，凤眼盯着靶子中心，右手将弓拉到最大，片刻後倏地松开。

围观宾客只见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那光连续穿透八张箭靶，稳稳穿过第九张後，依旧带着凌厉气势奔向影壁，直至没入影壁才停下，而箭尾则剧烈摆动。

楚行收箭，凤眼看向一侧的陆家男人。

陆嵘先是震惊，再看着立在那里英俊挺拔、气度非凡的女婿，忍不住道了一声好，有他带头，宾客们也相继叫起好来。

强势且挑剔如陆斩，见到楚行这手本事，也终於打心底认可这个孙女婿。

而楚行身後，楚随呆呆地站着，依然未能从那支羽箭上收回视线，他想到那次在凉山草场，如果不是兄长让着他，他根本没有机会去英雄救美。

英雄美人，或许只有兄长这样的英雄才配与她并肩……

迎亲队伍簇拥着楚行来到内院门前，辛辛苦苦养大的姑娘要被别人家抢走了，女方家里自然要好好刁难一下新郎，因此楚行过完陆家男人那一关，还得顺利通过女眷们的考验才行。

喜娘让楚随等人在外面候着，她单独把新郎官领了进去。

第一关是陆锦玉考的，问楚行新娘子最喜欢喝什麽茶。旁边小丫鬟端着的托盘上摆了一碗铁观音、一碗茉莉花茶、一碗惠明茶，如果楚行选错了，就得把三碗都喝掉。考的是楚行对新娘子的了解，比喝酒文雅多了。

脑海里浮现小姑娘低头细语的模样，楚行浅笑，直接端起那碗惠明茶品了一口，举止清雅。

陆锦玉惊讶地放行，但她不知道两人的过往，认定楚行是蒙的。